张娜在食堂外树荫下找到许一冉。
她刚打完电话,还正一脸纠结地盯着手机屏幕。
张娜从背后悄悄靠近,一把搂住许一冉的脖子。
“当当当!捉住一只许一冉!”
许一冉吓一跳,下意识将手机反扣收回口袋里。
“快说,刚刚在做什么?让我好好猜一猜……”
张娜凤眼稍眯,眼睛一转,笑容意味深长。
”不会是万年单身狗今日铁树开花,和新晋小奶狗煲上电话粥了吧?“
许一冉被逗笑,
“喂喂,我可不像张大美女一样魅力十足,艳遇不断啊~”
张娜这妮子学生时期还因为丰腴的体态自卑过,后来想开了,挺胸抬头,换了热辣性感的紧身衣,御姐范美女的姿态不知迷倒多少学弟学妹们。
“还要多亏你替我找准赛道呀!“
张娜笑着说。
“刚在想什么?”
思绪被拉回,许一冉声音都轻了许多,
“娜娜,如果有一个人你和他并没关系。但突然有一天,你知道他即将会遇到生命危险。单单是匿名报警……就足够了吗?”
“你还在想之前做的那个梦啊。”
张娜双手抱在胸前,无奈地摇摇头。
“如果是我的话,匿名报警就够意思了,谁知道那边是什么洪水猛兽区,这趟泥潭蹚下去还不知道要付出些什么呢!”
“你不是也说过,梦境最初你进到那个屋子后,连凶手都没看见就被捅了一刀吗?这可是生命的代价。“
生命的代价吗?
许一冉抿唇,睫毛轻颤。
生命的代价。
——难以瞑目的死亡。
她错失了两次机会,甚至没能看见凶手的正脸。
她没救下死者,也永远无法知道被警方取证拿走的录音笔,录下了什么令人胆寒的声音。
这是失败。
许一冉试图安慰自己:王章全和我没有交际,况且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还对我动了坏心思。
我也算,尽力了吧……
尽力了吗?
虚空中仿佛有一道声音,再次叩响她的心间。不断地、反复地询问她,仿佛是把锈迹斑斑锥子在又薄又脆的玻璃面上一下下地敲击出裂痕。
一下下的,
裂痕像蛛网一样慢慢扩散。散射状的扩散有着锋利似利刃的边缘。
那道声音击碎了她的自欺欺人,
留下一片荒诞的大笑,
还有无法消弭于耳边的脚步声——
踏踏、踏踏……
耳中的嗡鸣让头一阵阵的发昏发沉,视线渐渐模糊,仿佛又有粘稠的鲜血从发丝滴落。
她紧握双拳,倔强地与意识深层的恐惧对抗。
尽力与否的评定在于内心。
而她的内心……
啊!
好冰!
脸颊被冷气冻得一颤。一面冰寒猝不及防贴到许一冉的脸上,打断了许一冉内心的纠结。
这是张娜上次没递出去的冰可乐。
这一次成功贴到了许一冉的脸上。
张娜眯起眼,笑着歪头看她,“别纠结了,这样可不像你啊许一冉。当年在天台上要帮我出头的那股劲去哪里了?”
“我刚说的选择,只是我自己啦。”
“所以……”
张娜哼笑一声,抛掷在空中的可乐罐被接住,易拉环被轻巧地顶开,像是碰酒一样,张娜把可乐送到许一冉的面前,
“如果是你的话,许一冉。”
“那就义无反顾地冲上去吧,反正南墙撞多少次你都会有办法说服自己不回头。毕竟你可是……热血上头就会变成大笨蛋的家伙啊~”
漂亮的金色波浪卷发垂在张娜的肩膀处,妩媚又生动,好似成为一束可以点亮黯淡夜空的火光。
许一冉弯了弯眼睛:“笨蛋吗?当笨蛋……也挺好的。”
因为畏惧而退却,
又为退却寻找自欺欺人的理由。
这才不是尽力!
兴奋之下,许一冉拿出八百米冲刺的速度,一阵风地往外跑远了。
“啊呀,真没办法……可乐只能自己喝了。”
“真是的,这毛毛躁躁的性格什么时候才能改掉……算了,不改,也挺好的。”
她的好朋友不会知道,当年在教学楼天台认识她时,她的手本已经握上最外围的护栏。
“怎么一个人啊?”
“我好胖呜呜,每个人都笑话我,给我取各种难听的外号……”
“我好恨,为什么我不能白一点、好看一点、再瘦一点。”
“是哪个家伙胡说八道说的?我帮你揍他!”
少女沐浴在阳光之下,两颗虎牙显得俏皮可爱,她亮了亮紧握的小拳头。
“为什么……要帮我?”
张娜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她明明和她不认识呀。
“因为你明明好看到爆炸!”
少女脸颊微红掷地有声,炯炯的眼睛仿若星辰,她坚定地看着她,哪怕她穿着最臃肿难看的棉服。
就好像,那双眼睛,能从埋藏在厚重冬雪的地下,挖掘出宝藏。
“你很好看的,相信我!”
“谁说学生必须要有学生样子?”
“有没有听说过御姐风?”
“就是这样、那样……”
“对了!我可以以身示范的嘛,明天我就烫头去!”
“……呃、诶、啊、呀、哈?”
她完全接不住话,被她接连不断的唠叨打断了思路,晕晕乎乎跟着一起离开了天台,进了理发店。
于是,那天下午,有一个笑容傻兮兮的丫头顶着乱糟糟的“潮流”发型,用一些自己都一知半解的流行词汇努力去形容她,赞美她,以及,
肯定她。
这是学生时期留给张娜最深刻的画面,也是她最难忘怀的。那一天,严冬不再寒冷,她从此再无畏缩。
一点。
良馨花园小区。
许一冉到时,有警车停在门口。
身穿蓝色制服的两位巡警,正在和门卫大叔问话,问话内容围绕一单元的8001号。
许一冉边登记访客信息边听,大致了解了一番情况。在她匿名报警后,两位巡警很快赶到小区,到一单元8001号敲门联系王章全。可王章全并不买账,他把两人当作是过来糊弄人的诈骗犯,将他们轰出去了。
许一冉:“你们没有给他看警证吗?”
男警:“对啊,我们都给他看证明了。”
感觉不对,男警抬头:“都登记完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许一冉讪讪:“我好奇嘛!”
许一冉:“他是不是怕警察?”
女警想了想:“话说回来,那位王先生确实有点奇怪……”
女警回忆当时王章全的反应:
开门的第一反应,他后退了一步。
后面的交涉沟通中,这位王先生一直将门开在最小,手也一直握在门把手上。
“但我们没有权力强制那位先生配合调查。”
警方得到的只是一个匿名报警电话,如果王章全本人不接受保护,他们也没有权限进入居民家里。
更何况,这个匿名电话现在情况看来大概率是假的。
刚刚他们在门卫这里了解到情况,8001号户主每个月就会来几次,时间不固定,加上良馨花园小区保安系数很高,在这里作案,是难上加难。
时间、地点都不符合凶案需求,楼下甚至还有警车威慑,哪个凶手会在这种地方想不开呢。
情况虽好,两位警察也没有闲着。
男警察负责盯实时监控,女警察和保安一起在另一面屏幕调出王章全今天进出小区的监控画面进行查看,准备看看今天他有没有被可疑人员跟随。
眼看两位警察又投入到新的工作当中,许一冉的心紧了紧。
——上楼,下楼,守在保安室。
他们和许一冉第一次重生时的选择是一样的。
但她知道,单守在门卫室是不行的。
警方后来锁定的三位嫌疑人中,黄发青年、西装男人、还有那位金发女郎,他们这时候都已经进入到一单元中。
单单守在保安室,也许只能等到王章全被杀,凶手大摇大摆地从案发现场走出来。
手心薄汗微微起。
许一冉:“但如果凶手不是外来的,是楼道内的住户怎么办?”
“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两位巡警俱是一脸无语。
男警:“我们上楼时候也问过那位王先生邻居左右有没有得罪的人,结果他竟然说……“
他摆了摆手,有些说不下去。
女警官接过他的话,笑着说:“他说他爸可是禾舟市的首富王德善,连良馨花园小区都是他们家公司开发的,谁敢得罪他啊,大家巴结都来不及……”
许一冉:“……”
不愧是禾舟市首富,儿子和侄子一脉相承的混不吝做派。
许一冉问:“这首富是靠什么起家的?”
他的亲戚也未免太胆大包天了一点。
“王先生的话听说是才出国留学回来的,在家族经营地产生意。他父亲早年好像是做海外贸易的吧,具体就不清楚了。”
回答许一冉的是门卫大叔。
他擅长和小区住户聊天,对于这些消息也是信手拈来。
“你来良馨花园小区是来找王章全的?做采访?”
男警注意到许一冉登记的信息,上面过来目的一处写得是:
【一单元8001号——采访。】
女警也蹙眉,与搭档对视一眼:“怎么这么巧。”
“是啊,偏偏赶上这时候了。”
许一冉放下写字笔,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可以请警察同志陪我一起上去吗?万一在采访过程中有坏人上门怎么办?”
其实登记栏写“采访”两个字就够了,可许一冉偏偏写清楚是“一单元8001号”。
她想引起警察的注意,好让他们一起再去一次8001号。
许一冉长了一双非常漂亮的杏眼,眼稍抬起,眉毛轻轻下撇的时候双眼像是含着一汪水,楚楚可怜。
男警员有些犹豫,女警员却按住他:“工作要紧,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排查监控。”
“而且,”女警朝许一冉歉然一笑,“那位王先生误以为我们是诈骗人员,已经记上我们两个。如果和你一起,反而连累你被骂,甚至有可能把你也拦在外面不让进。”
这是实话。
虽然他们与王章全接触没多久,但女警官显然更了解这一类人,对王章全的考量也更全面些。
许一冉一噎,嗫嚅地说:“可……可我害怕。”
女警很快有主意:“那这样,你存一下我的电话号码。如果有情况可以随时和我联系。”
许一冉:“……好。”
她真的很不善于求助啊喂!
尤其是脑子转得没有别人快的时候!
内心默默流泪……
只好先上楼看情况,再想办法喊警察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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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白色的双门电梯,三开窗的暖色顶灯。
她已经忘记是第几次乘坐这个电梯,却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周围的布置。
楼下就是警察,即使选择一个人上来,她也是安心多过忧愁。所以在上楼的时间有功夫去看挂在两侧的广告栏。
高档小区的电梯内广告做得很精致,木纹框内嵌着广告纸张,像是挂画一样对挂在电梯两侧。
一面是汽车销售的,另一面是房地产开发。
——关于云川市的房地产开发。
云川市是临海城市,发展较好,房价这几年节节攀升。许一冉没细看也知道,一套小平米的小户型也是她买不起的一个天文数字。
来禾舟市前,许一冉生活在永安市。
云川是永安的临市。
她表哥以前倒是云川本地人,那时候经济建设还没起来,云川发展很差,本地人几乎都想往外地冒头。
表哥一家也搬到永安发展。
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件事。
没想到几年过后,云川今非昔比。
只可惜,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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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楼。
叮的一声,许一冉从电梯里跳出来。
她将录音笔打开,夹在口袋里。
去敲门。
这次也是等了很久,门才开了条缝。
扑面是一股熏人的烟酒臭味,穿着宝石蓝棉质家居服的男人满脸烦躁:“你们又来做什么,小心我……”
话音在看到许一冉姣好的侧脸后戛然而止。
他稀疏的头顶还冒着油光,肥厚的下巴堆里挤出一个油腻的笑容:“小姑娘有什么事啊?”
许一冉浅浅弯唇:“我是日报社记者许一冉,听说王先生您是知名企业家,贸然上门是想和您约个采访。”
“采访啊,”男人把话含在嘴里咀嚼,意味深长地舔了舔嘴唇,“有时间有时间,快先进来吧。”
他眼白里,是浑浊又肮脏的土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