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子桑槿很茫然。即便经过小四的提醒,她终于明白自己对师兄的感情是爱情,可这份认知反而让她更加无措。
她的脑中从未存放过与爱情相关的思绪,如今这道难题,实在超纲得厉害。
她向小四求助时,小四却一反常态没有给出答案,只是神秘兮兮地说:“这种事,需要母亲仔细感受你的内心呢,它会给你答案。”
这句话太过玄乎,就像修士每逢破镜时问心求道,只要念头通达,便能无往不利,这似乎是在求空。
古往今来,修士似乎皆是如此,摒弃七情六欲,为求仙人无情。
她想起师尊,那位最终悟道飞升的存在。那时的师尊早已亲缘断绝,无父母,无子女,无道侣,行走世间如同清风拂过,你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却留不下他。
可师尊并非无情。他带走了挣扎求生的她,抱着她的手温柔得像是捧着易碎的琉璃。
师尊总是笑着,笑容如春日的暖阳,比起闭关,他更喜欢带她和师兄去听松涛抚过竹林的私语;比起讲经,他更爱在秋夜桂花落满地时对月小酌;比起炼丹,他总执意要在雪落时分围炉煮茶,温一壶酒,讲些尘封的旧事。
师兄和师尊很像,他们像是天边的皎月,本该一直悬在天边,成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但她不是。
师尊曾带她看过春花夏蝉秋月冬雪,她当时只觉得美,却也仅仅是美。
每逢此时,师尊总会揉揉她的脑袋,轻声叹道:“小槿,希望你一生永远都不会明白到它们为何美好。”
她那时懵懂,仰头反问:“那小槿长大后会明白吗?”
师尊沉默许久,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何必执着清醒……”
尘封的回忆如潮水般蔓延,没有哪一刻如此清晰。
曾经的风花雪月,如今想来竟像昨日所见。
被回忆裹挟的子桑槿有些怅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上的绣纹。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子桑槿毫无睡意,索性起身往屋外走去。这座庄园是典型的江南园林,曲水流觞,移步换景。虽是深夜,园子里却热闹非凡。
许多昼伏夜出的妖怪正对着月亮“跳舞”,时不时磕头行礼——拜月呼吸法是妖怪们常用的修炼方式。
这画面诡异中透着几分滑稽,子桑槿的出现显然惊扰了它们,一群小妖慌慌张张地躲进阴影里。
她无奈,只得选了角落的凉亭坐下,池中的锦鲤妖吓得瑟瑟发抖,缩在水底不敢冒头。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子桑槿仰头望着皎洁的月光,心想:若是师尊还在,他会不会给自己解惑呢?她将手按在胸口,感受着心跳的节奏,可那颗心沉默如谜。
叹了口气,她掏出手机,这个方寸之物她用得还不熟练,里面只装了寥寥几个应用,其中之一便是小四当博主的社交平台。
这软件是小四在她回来的当天帮忙注册的,关注的也只有小四一人。她想,既然小四能做情感博主,看她的视频或许能让她有所收获吧。
费了一番功夫,她点开置顶的第一个视频。
屏幕里的小四妆容精致,红唇轻启:“你觉得现在的女孩太物质了,想找一个不需要彩礼,房子首付要女方出钱还不加名字的,婚后还要共同还贷款,温柔漂亮的老婆?呵呵,能符合这种要求的只有骗子。”小四冷笑一声,眼尾微微上挑,“你银行卡里有六位数吗?美女图你什么,图你约会请她吃路边摊,还是图你长得丑玩的花啊?”
子桑槿眨了眨眼,确认这伶牙俐齿的姑娘确实是自家那个会撒娇喊“妈咪”的小四。
她向下划动屏幕,第二个视频里的小四翻了个白眼:“十七岁女生,没领结婚证,但是生了一个孩子,现在住在男方家,婆婆不给你孩子办周岁宴,你问我怎么办?”她双手一摊,“下次这种别给我投稿,别人的十七岁在纠结高考,你在纠结孩子周岁宴。而且你都没领证,那不是你婆婆,一个陌生人办不办周岁宴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接连看了几个视频,子桑槿愈发觉得割裂。
屏幕里的小四言辞犀利,句句如刀,无论男女投稿,她都平等地给每人一巴掌,遇到谋财害命的更是“降龙十八掌”伺候。
这嘴巴跟淬了毒似的,难道是跟二哥学的?那个会窝在她怀里撒娇的小四,仿佛只是幻觉。
正出神时,凉亭外传来脚步声。
子桑棣悄然出现,而手机里的小四正振振有词:“女孩子们,如果一个男的在婚前以任何借口不做保护措施就——”视频里传来两声清脆的击掌,“那他就是玩玩你而已。”
空气瞬间凝固。子桑槿抬头,与子桑棣四目相对。
他原本是察觉她离房未归,特意来寻,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打乱了思绪,只觉得追妻路上的绊脚石未免太多。
“阿槿,我对你是认真的。”他急忙解释,耳根微微发烫。
然而老古董子桑槿对网络梗一知半解,全靠连蒙带猜。她不明白小四为何突然鼓掌,更不懂师兄为何突然表忠心。
她收起手机,眉眼间透着疑惑:“阿棣,你怎么来了?”
子桑棣一怔,随即松了口气,原来她根本没听懂。也是,她才出关几天,哪能明白这些?倒是自己关心则乱了。
“没事,察觉你一直呆在这里,过来看看。”他语气柔和,目光却黯了黯。
子桑槿注视着他的神情变化,忽然想起小四的话:爱要用心观察,用心表达,不能藏在心里。那么,她现在想做什么呢?
她伸出手,轻轻拉住子桑棣的衣袖。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比她的大了一圈,能轻易将她的手包裹住。“阿棣,”她扬起脸,笑容纯粹如初雪,“出关那天,我抱了所有的孩子们,唯独没有抱你。所以……我现在想抱你,可以吗?”
那天,连匆匆赶回的小五都讨到了一个拥抱,唯独漏了师兄。
子桑棣僵住了。
他怀疑自己在做梦,否则阿槿怎么会提出如此可爱的要求?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哑声道:“……好。”
当子桑槿被拥入怀中时,她嗅到了对方衣襟间淡淡的松木香。子桑棣的手臂收得很紧,像是怕她消失一般。她贴着他的胸膛,听到那里传来急促的心跳声,咚咚咚,如擂鼓般清晰。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师兄的拥抱和孩子们的不同。他的体温更高,怀抱更沉,甚至让她莫名想起那日他敞开的衣襟下,那片若隐若现的胸膛……
夜风拂过,池中锦鲤悄悄吐了个泡泡。月光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