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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拍

会议室里人声轻渺,林照溪听不太清楚旁人的议论,只在萧砚川的这番话里怔愣住了不知多久,一双眼睛也看了他许久,直到站在他身旁的士兵说:“林小姐,您是不是看我们家首长看得挪不开眼睛了?”

这时萧砚川眉头一皱,双手负在身后,侧眸看向下属,他忙抿了下嘴唇,扮作噤声,倒是林照溪反应过来,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地走出了位置,说:“我看看我的导师来了没有……”

等那抹纤袅身影离开,萧砚川眼神训责:“怎么说话的?不在脑子里绕一圈再讲吗?”

梁鸣说:“我已经绕了,都没直接问她是不是看上您了。眼睛这样盯着您看呢,不就是看上吗?”

萧砚川瞳仁微动,但脸色依旧板着:“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看上」,不是看着一个人,就叫「看上」。”

梁鸣轻咳了声:“那至少得眼睛先看着你,才能有「看上」吧,再说了,您刚才那番欣赏的话,实在不像是对萍水相逢的人会讲出来的,首长,越界了。”

他最后那几个字眼放轻,像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要悄悄讲出来听。

萧砚川说:“是吗?既然梁同志这么懂「越界」,不然今晚回去就拉练,突破不了防线别休息了。”

梁鸣眼瞳睁圆:“首、首长……说好的休假呢!”

萧砚川懒得理他,往讲座首排的位置走去。

林照溪似乎找到了人聊天,双手叠在身前礼貌地交谈,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这时有人来跟他打招呼,萧砚川脚下的皮鞋微顿,然后无意继续走了几步,最后停在了和林照溪不过三步远的地方。

她只要一偏头,就能看到他。

聊天的声音,只要用心听便能清晰。

林照溪说:“老师,一切都还好吗?我听说学校最近引进了一批设备,师弟师妹们有福了。”

和她说话的是位中年女院士,鼻梁上架着镜框,短卷发已经有些花白,但神采依然奕奕,道:“也是你师兄的功劳,他在国外促进了这笔合作,你这个消息灵通呀,看来毕业后跟他没少往来,没有再一起抱怨我当年的严苛了吧?”

林照溪抬手挠了挠后脖颈:“哪有,他现在在国外,事业飞黄腾达。”

导师笑了声:“他那天可是跟我说,只要你愿意,他随时都能帮你牵线搭桥,赴美发展。”

萧砚川负在身后的手握了握拳。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专家说:“炸药这方面吕亦莲院士最权威,就是那位穿着水墨旗袍的女士。”

萧砚川长睫一敛,尊敬道:“还请替我引荐。”

吕亦莲正在和学生说话,忽然旁边不远处的同仁朝她又走近了过来,几乎是并肩的,显然是有事要说,等她和林照溪谈完。

而她的学生又分外懂事,见有前辈过来,自然转了下话题:“老师,有人找您。”

吕亦莲笑笑道:“给你介绍一些,这位是防空领域的专家。”

萧砚川还没等引荐,吕亦莲就先把他的人脉介绍给了林照溪。

他也不急,面上淡淡划着笑,刚聊上两句,组委会便通知讲座开始,请大家就座。

林照溪的位置和萧砚川隔了大半个演讲厅。

一个在头,一个在尾。

隔着重重人影,偶尔瞥见他的身影,可是又像天边的云,一下子滑走了,被照过的波心变得空荡。

讲座持续了三个小时。

被邀请的行业专家所讲的都是目前最新的研究成果,不论是做什么职业,最重要的是掌握信息,这也是为何她坐冷板凳会坐得如此着急,远离了核心,就是被蒙在了罩子里,触不到外面的世界。

晚上是会客宴,不谈公事,倒是有些上了年纪的前辈爱拿曾经的辉煌事迹闲聊,林照溪不发一言,今天脑子动太多了,她饿,嘴巴顾着吃,自然没空说话。

萧砚川就不跟她同席了,他那张桌子的前辈更能聊,必然更要说些恭维的话。

林照溪忽然觉得他不容易,筷子都没怎么动,至少她回头三次,他都没在吃。

好不容易应酬到了九点才结束,林照溪今天收获颇丰,见到了不少仰慕的大师,有的虽然不是同行,但名气响亮,她也就只是点头之交,毕竟人家还有更重要的人要见。

酒店门口前,灯光金碧辉煌,林照溪送自己的老师上了车后,也要打车回去了。

临开车门,听见身后有人唤了声:“林小姐。”

她下意识回身,见是萧砚川站在旋转门前,头顶的灯光照得他挺拔轩昂,肩膀也比旁边开门的侍应生要宽大许多。

因为眉骨的挺立,眼睫是深而长的,望人时如一片深不见底的暗影,侵向她:“要走了吗?”

他这句话让林照溪愣了下,什、什么意思!

她不应该走吗!

“萧……”

身后车喇叭一响,她猛地想起一件事!

顿时张了张唇道:“萧先生,我才记起所长跟我说过,您今日叫我来是为了那日送去的文件,数据是有什么问题吗?”

萧砚川略微垂眸,神色缓和道:“没有问题,所以当面跟你说声谢谢。”

话落,他的手扶上车门把手,没有要打开送她上去,也没有要关上,而是接着问:“今天的晚宴吃饱了吗?”

林照溪懵懵地点头:“吃饱了,很好吃,但我看您好像没怎么动筷子,您平时都吃很多的,是不是没吃饱啊?”

萧砚川头颅朝她低了低,眼神也更近了:“多谢关心,确实还没吃饱。”

林照溪轻“噢”了声:“那……那要不要去吃点宵夜?上次跟你说过我住的附近有家炸酱面……”

“林小姐忘了?我未婚,有宵禁,不能在外面逗留过晚。”

林照溪这下给整不会了。

你没吃饱关我什么事。

你有宵禁关我什么事。

“那……那我先走了。”

萧砚川把车门拉开,也没有再说话。

林照溪有些迷惑,在车里坐直身子,忍不住就嘟囔:“不是……他什么意思啊?”

但他叫住自己是为了回复文件的问题……

最后林照溪总结,萧砚川是把她当成了专家,也一并开门送上车了。

男人心,海底针。

林照溪觉得没必要研究他们什么心思,毕竟萧砚川跟她又没有关系。

直到回了宿舍,她顺手将桌上的杂物归拢,给自己倒一杯热茶喝时,眼角的余光忽地瞥到了一团红绳。

眼瞳蓦地睁大了起来。

她答应给萧砚川编一个平安结,以作为这次讲座的谢礼!!!

但是,她忘了!

她完全忘了!

讲座她都听完了,谢礼居然没送出去!

萧砚川实在可恶,他为什么不直说,如果她没想起来这件事,岂不是就这样迷惑地过去了。

但他当时见她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眼便看穿她忘了这茬,再点明就只会让她尴尬无措,也就作罢。

那平安结他也不是真的想要,只是免得后续她再为此跑去找他。

这下好了,林照溪如果不想去找他,是不是也像萧砚川一样——当作忘了?

可他没忘,他只是没提。

他认为谢礼不重要,不代表她就可以不送。

林照溪心里叹了口气。

她决定明日去找赵姐重新学一次。

至于萧砚川没吃饱这件事,大抵有人会给他准备宵夜,林照溪把过道的窗户关上,目光忽而落到上面挂着的玻璃试管,有时候算数据太累,她就会来看这些长在里面的绿色小生命。

看它们从一株小小的根系,长出巴掌大的叶片,如果把它们放到更广阔的天地里,会成为大树。

林照溪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这棵小植株,她渴望从小试管里逃脱,去到更大的天地。

于是手里端来清水,一点点顺进这些小试管里,在没有成为参天大树前,就在这狭小的管道里努力吸取阳光和雨露吧。

“哗啦~”

风声鼓响了铁门。

萧砚川走出军区,梁鸣问他周末是回家还是应酬,并说:“今儿早晨听了天气预报,北京傍晚刮大风。”

他拉开驾驶座车门,一步迈了上去,说:“约了科学院的吕院士见面,不好改期,你们做好防护,我今晚回来。”

“收到!”

车门一阖,打火声响。

萧砚川的车驶入马路后,忽然打了下方向盘,往老城区的胡同开去。

吕亦莲是林照溪的老师,他鬼使神差地想来问她,要不要一同去科学院。

越靠近,前路越狭窄,不是条康庄大道,他拢了下方向盘,想起林照溪说的话:要想成婚,总是要舍弃些什么,若还想要爱情,那就更难了。

就像这条路一样,还是从南边的巷口进的,难。

弯弯曲曲,车开不进去,他舍了座驾徒步,在要靠近大院门口的时候,瞥见一道亮白的身影,而她面前还站了个男人。

“照溪,我们今天去哪儿?”

她背身对着萧砚川,她记得和别的男人约会,却忘了给他编平安结。

“我们去福利院吧。”

林照溪的声音浅浅如溪水流动。

“怎么突然想起来去那儿?是有什么事还是义务劳动?”

林照溪语气平静道:“我想咨询领养孩子的事。”

萧砚川瞳仁睁了睁。

而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也愣住了:“你……你想领养小孩?”

林照溪点了点头:“不过还要看政策,就想先去了解一下,你是学校的老师,擅长教育学,所以想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可以吗?”

向源捏了捏二八大杠的手刹,显然还没转过弯来,但还是说:“那……那走吧……”

林照溪双手背在身后,跟他继续往前走,双唇抿了抿,其实这是一种试探。

两人之间隔着他的自行车,果然,等走出北边的胡同口后,向源终于开口了:“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领养小孩?”

林照溪简略地说:“我们工作的晋升机会,更青睐于家庭稳定的人员。”

向源皱起眉头:“那你结婚后生一个不就行了?”

林照溪抿了抿唇,深思熟虑道:“我不想是为了工作而去生一个小孩。”

向源握紧车把手:“那你是不打算有自己的小孩了吗?”

“我还没有这个渴望,但我有很强烈的晋升需求。”

说到这里,林照溪认为自己应该对向源坦白:“我需要结婚,从而去领养一个孩子,组成稳定的家庭,我认为现在跟你说应该不算晚,我们也是在互相了解的过程。”

向源脸色不太好看,出了巷口,风就朝他鼓了过来,呼啸着耳膜,让他连声音都不由扩大:“简直让人难以接受,你想领养一个小孩,说明你并不排斥养育他的成长,而你又说不愿意生小孩,说明你根本排斥的人是我,你不愿意和我组成一个真正的家庭,你只是需要一个名义丈夫,而不是向源。”

“不是,我只是认为生育对我的代价太大……”

“你根本不明白,你也没有教过小孩,不知道养育的过程才是最艰辛和消耗人的。”

向源是位教师,他清楚了解什么叫「生娘不及养娘大」,他只见过身体条件不允许生育才去领养的夫妻,而从来没听过林照溪这样的观念。

简直……可笑。

所以他又义愤填膺地说她:“你为了晋升而去领养一个孩子,对他的伤害难道就不大吗?他来到了一个没有爱的家庭里,也成为了母亲的工具。”

林照溪眼瞳怔了怔。

向源的自行车走到了十字路口前面,没有继续前行。

林照溪也知道他不会再陪她去福利院了,她说:“起风了,我要回去收拾窗台上的花了。”

人与人的交汇,就像这些路口,不一定永远并行,可能在某个地方就收窄拐走了,可是总归是走过一段路,遇到过风景,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风其实并不大。

科学院的荣誉榜海报只是微微鼓了点气泡。

萧砚川站在海报底下,抬头看着上面的照片,以及照片下的名字。

“萧先生在想什么?”

吕亦莲站在萧砚川身旁,眼神和蔼地看向穿着军装负手而立的男人。

“听说你们这儿毕业的化工学生,需要先结婚生育才能进入实验室。”

吕亦莲微微怔愣了下,说:“你认识照溪?”

萧砚川的目光就看向荣誉榜上明眸皓齿的女生,扎着马尾辫,鹅蛋脸,干净得像有阳光照过去一样。

吕亦莲说:“在这张海报里,只有她学高危科。”

萧砚川无声而沉地呼了道气,喉结滚了滚,道:“确实是……对她来说太难了。”

吕亦莲笑了笑:“别这么说,她是一个流泪了,也是假装擦额头,把眼泪往上抹的人。”

萧砚川负在身后的双手拢了拢拳,道:“我是说要她结婚生育,她明显对科研更看重。”

吕亦莲神色平静了下来,对他说:“每个学生有不一样的培育方法,到了这里,她就不止是一个家庭的女儿,一个丈夫的妻子,她是国家培养的人才,如果消耗了她这几年的光阴而换来终生的不幸,是杀鸡取卵,是重大损失。”

萧砚川想到他刚才在大院门口听到的话,她说她要去领养一个孩子,然后就跟着别人走了。

他不清楚是不是她无法生育了,但是这样的决定,是他从未考虑过的,因为他是今日不知明日事的人,如果娶一个妻子又生一个孩子,到头来让他们受苦,何必如此。

于是不由为她说情:“她会保护好自己,何必这样逼她。”

吕亦莲笑了笑,对他说:“萧先生,如果不是那颗手榴弹救了你,你还能保护自己吗?”

萧砚川眼睑一暗,转移话题道:“那日讲座结束后,我问您是否了解过这种炸药。只因当时匆匆转移了阵地,是以也没有机会追溯,直到最近调动到这个部队,才想起了解它的进展。”

吕亦莲给他递来了一本杂志,上面全是外文,并对他说:“照溪在我手下读博的时候,曾经提出过一个论点——炸药是毁灭性的武器,可战争能不能减少杀伤人类,而是用震摄屈人之兵?听起来,很理想化吧。”

萧砚川看着这本杂志的名字,似曾相识,好像,在林照溪的手里看见过,猛然间,一股强大的风鼓进他的心腔。

一个猜测剧烈地冒了出来,令他压抑不住地冒。

吕亦莲又说:“她想了很久,才想出一个笨方法,就是将爆炸的时间延迟,而将投掷的过程明显化。当炸药投掷到目标区域时,会惊醒周围的人,从而快速逃避,而炸药的延迟发作也给了他们逃生的时机。这个理论投放到了应用,但后来并没有继续再生产了。”

她用简短的话概括了一个学生的研究理论,浅薄,但是年轻,横冲直撞,天真,但是不失怜悯。

萧砚川不知用什么话回答,他此刻所有的力量和思考都在压制他的情绪,而面前的吕亦莲给他递来了这本书,上面有林照溪曾经跟他提过的文章,她说以后有机会再发表,会在致谢里加上他的名字。

可明明,是他应该向她致谢。

“谢谢。”

吕亦莲微微一笑,道:“不客气,你那天跟我大概提了一下,时间匆忙,我也是回来才找到了资料证明。”

萧砚川接过这本研究杂志,就像当年接过那枚炸药一样,过去让他死里逃生了,如今是让他从一场固执里割袍断义,他忽然陡生出一种强烈的意念,一种渴望,一种有悖初衷的冲动。

他转身跑出了科学院。

那条通往化工厂宿舍的胡同路口依然狭窄。

而此刻,风在接近傍晚时浓烈地喧嚣了起来。

化工厂的大院铁门被风吹得关不上去,萧砚川给门卫搭了把手,在他走进铁闸门内时,对方还跟他说了声谢谢。

他不知道林照溪和那个男人出去后有没有回来,但他知道她住在三楼。

他一步迈上三个台阶,他恨自己太晚了,不可以再继续等待了,否则简直就是徒劳无功!

忽然,他站在楼道口侧身一望,看见一抹明亮的颜色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林照溪并没有看见他,而是盘着长发,弯着身子,穿着白底红点的宽肩背心和泡泡短裤,在用力地挪动那些堆积在楼道里的花盆。

“嘎吱……”

突然,手里笨重的花盆一轻,林照溪心头一跳,抬头,看见了萧砚川那张沉凝又深邃的脸。

她又吓得浑身一抖:“萧……萧先生?!”

萧砚川没应,而是双手提着那盆绿植搬进她敞开的房门里。

屋内的地面上已经搬放了好几盆,此刻又堆进了一个黑底花盆,顷刻显得拥挤,而萧砚川还走出去继续搬,林照溪也顾不得奇怪他的突然出现,压着被风吹掀的房门,给他守道。

而大风也跟着呼啸进来,有的植株已经被吹刮掉了许多叶瓣,等萧砚川把最后一盆搬进来时,林照溪立马把门关上。

风顷刻撞着铁门,而屋内,他们无从下脚,只能挤在了门口边。

萧砚川身形太高大,林照溪不得不往后退,但后面还是一盆花,寸步难行。

她抬头望他时,发现他正在垂眸凝神看她,这让林照溪心跳被撞,又低回头看没有开花的栀子树,有些懊恼道:“可惜梅雨季还没来,你又错过了桃花开。”

而她的红绳还没有编完。

林照溪咬了下唇,忽然,脚尖前的那双皮鞋朝她走近,几乎要碰到一起了,她心头一慌,浑身几乎一晃,下意识喊道:“萧先生……你……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身侧的门框框作响,好像老天要她赶紧将它打开,因为屋里太危险了。

可眼前的萧砚川还在靠近她,嗓音在呼啸的风声中,稳稳地落入她的耳中——

“我不想再庸人自扰,也不想再继续等待,或许我们的感情还不够积淀,而我的职责又是出生入死,于你而言实在没有可取之处,但是,林小姐,如果你想找一个结婚对象的话,可否优先考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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