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觅还沉浸在方才乱七八糟的思绪里,被这一声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对上他平淡的眼神,莫名有一种失措感涌入心头。
她感受到耳际逐渐升温,忙清理了自己脑子里的画面,抬手去接他递来的水果:“……谢谢。”
接过时,她视线情不自禁落在他的指尖上,眼神莫名一烫,动作迅速地收回手,没有与他相碰。
温觅觉得自己需要到外面吹风冷静一下。
然而她现在只能老实坐在原地,默不作声地咬着那块水果。
果实饱满而多汁,一口咬下去时,汁水在口腔中四溢泛滥,甜蜜的口感顺着舌尖一直蔓延至全身。
温觅几乎耐不住内心的情愫。
好在宋淮言没有注意到她细微的异常,仿佛只是礼貌性地给客人递来果腹的东西,很快就收回了手,没有多看一眼。
温觅被身旁上司的声音拉回思绪,“我现在看文件有点不方便,你先口头给我翻译一遍。”
她即刻收敛思绪,端正了身姿,面向江深,进入工作状态。
江深一边听着温觅的口译,一边动作自然地朝对面的男人伸出手。
宋淮言正不紧不慢地削着水果,看见他伸来的手,掀了掀眼皮,睨他一眼,到底是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没跟他计较,随手将削好的水果放在他手里。
抬手时,眼神不经意瞥到坐在对面的女孩。
起初,她姿态明显有些局促,只能紧紧攥着手里的文件,抬眼看他时,眼神也闪烁着,然而此刻,完全沉浸在工作状态中的她却比方才多了份从容,姿态沉静而放松。
她嗓音清晰温和,带着天生让人平心静气的力量,发音很标准,听起来是一种享受。
窗外阳光温和明媚,将她瓷白的皮肤映衬得几乎透明,五官柔和舒服,气质温婉,明亮的杏眸清透莹润,卷翘纤长的眼睫不时地轻颤,仿佛展翅欲飞的蝴蝶。
宋淮言淡淡收回视线,转身去洗手间洗手,冰凉的水冲刷着指尖,他低眸看着流动的水,眼前莫名闪过前两次见她的景象。
第一次在机场外,女孩看向他的目光明显带着惊讶和欣喜,却不过分接近;
第二次在商店,她不紧不慢为自己解了围,只是为了给他买药膏。
三月室内的气温还带着点凉意,宋淮言手还放在手龙头下,眼睫清淡垂下,覆住漆黑眼底的情绪,直到手指被凉水冲刷出凉意,他才收回思绪,擦干净手,转身出去。
客厅,温觅将文件内容挑重点复述了一遍,才停下来。
江深满意地点头,“行,你先回去吧,我再看看。”
温觅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又听江深改口:“算了,你再坐一会,我看完这份文件你再拿回去,接下来几天我应该都不会去公司。”
温觅只好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也许是因为陌生的环境,对面还坐着她上司,她不敢懈怠,腰背挺得直直的,眼睛也不敢乱看,只好盯着自己的手机。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腰肢开始泛酸,她这几天生理期,身体本就不太舒服,现在长时间端坐着更觉得酸疼难受。
温觅贝齿轻咬了下唇,眉头细微地蹙起,抬手扶了下腰,动作幅度很小。
活动了腰之后,忽然又觉得口渴,她扭头看向桌面,视线转了一圈,没见着一次性杯子,便想着算了,打算再忍忍。
全程,她视线小心翼翼,没敢往对面男人身上瞟去,然而刚要收回视线,余光瞥到对面的人忽然起身。
温觅的心跟着被他牵动,余光看到他走向客厅另一头,有细碎的声响传来。
她放在膝头的手微蜷,几秒后,脚步声渐近,一杯接好的水放在她面前,跟着落下的还有他轻描淡写的嗓音:
“喝点水吧。”
温觅的心下意识漏了一拍。
她没有抬头,眼睫很轻地颤了下,抬手去接杯子,却在触碰的那一瞬间微顿。
……是热的。
温热的触感顺着相接的部位传到全身每一处,仿佛连带着小腹的隐痛也下去了些。
温觅很难描述心里的情绪,仿佛汹涌的浪潮席卷全身,连带着心口都隐隐涨涌。
她稳着小臂,接过喝了一口。
暖意席卷全身。
江深正认真看着文件,听见那头的声音抽空看了眼,这才意识到温觅有些局促。
“不用拘束,随便喝随便吃。”
温觅知晓江深对待下属一向很好,然而她仍然不敢太放纵,“谢谢江总。”
“没事,”江深随口回一句,看了眼对面的男人,带着点调侃:
“不要因为大明星在你面前就拘束啊,你看他人多好,亲手削的苹果第一口就给了你。”
温觅眼皮一跳,下意识扭头看了眼宋淮言,刚好对上他扫来的目光。
她身子微顿,僵硬地移开视线。
……这话要怎么接?
宋淮言将她的僵硬尽收眼底,收回视线,抬手捞起桌上的杂志就扔沙发那人身上,不轻不重扔下一句:
“不会说话就闭嘴。”
江深面色一变,眼疾手快地躲开了,扬声喊了一句:“喂,我现在可是病人,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是吗?”宋淮言嗤笑一声,“我看你精神饱满得比正常人还正常。”
温觅原先还紧张着,看到这一幕,嘴角很浅地弯了下。
江深办公时人倒是肃重了些,温觅无处可去,抱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内心祈求着时间能过得快些。
对面的男人不怎么说话,但本应该出现的屏幕中的男人却出现在她面前,如此相近的距离,独处的空气将她挤压到几乎喘不过来气。
好在没一会儿,桌上的手机响起,宋淮言一把捞起手机,转身去了阳台。
温觅终于松了口气,身体也放松了些。
不久后,耳边传来脚步声,那人重新在沙发上坐下。
耳边久久没再传来动静,温觅抬手握住杯子放在桌面上,仿佛不经意地抬头向对面递去一眼。
却看到那人已坐在沙发上睡去。
温觅动作一顿,眼神却再也移不开。
男人姿势松散,仰头靠在沙发上,兜帽拢住黑发,碎发散散搭在前额,双眼闭着,长睫掩映的眼皮下有淡淡的青色,骨节分明的十指松松扣在一起,搭在腰际。
温觅尽可能地克制着自己的眼神,却还是没能立刻移开自己的目光。
印象中,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素日荧幕上的他站得太高,走得太远,以至于她都快忘了,自己曾与他靠得很近很近。
高中时,温觅没有像小说里大多数幸运的人一样,和自己喜欢的人分在一个班。
她与他的班级相差甚远,是那一层相距最远的距离,她在西头,他在东头。
于是她只能借着上体育课时从那处经过,但时间太短,仅仅只够她匆匆跑过时,装作无意瞥去一眼,大多数时候,宋淮言是不会出现在那里的。
也有偶尔幸运的时候。
印象中那时阳光正好,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有时是低头专注地解题,有时是靠在桌边小憩,下颚线利落分明,是干净英俊的模样,眼睫很长,覆下时会有淡淡的阴翳。
温觅只敢小心地瞥去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
因为喜欢他的人太多,大多时候,他的窗边会站着一群漂亮的女孩子,笑起来面容明艳张扬。
而那时的温觅,跟这些美好的形容词一点都不沾边,更是学校里大多数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
于是她只能把那份情愫小心翼翼藏在心底,在无人时分才敢掏出来垂怜。
温觅很轻地叹了口气,收起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
江深看好文件时,正要喊人,抬眼就看到自己的小助理愣愣看着对面男人走神的画面,他没多想,懒懒出声:
“虽然我知道他很帅,但是你也不必这么一直盯着吧?我还在你面前坐着呢,不给我留点面子?”
江深兀自皱眉,“我长得也不差吧?”
温觅正要收回视线,耳边就传来这段话,一时面红耳赤,忙转过来看向江深,“不是,我只是……”
江深懒懒抬手打断她,“行了,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不是他的粉丝,不然你早扑上去跟他要签名了。”
“……”温觅想到自己机场外那一幕,心死如灰地闭上了嘴。
江深伸了个懒腰,好心地没有将身旁的男人弄醒,自己起身蹦跳着进了书房。
温觅下意识起身,要去搀扶他,被他制止,“我一个大男人还要人扶着,还要不要面子啊?你去把沙发上的毛毯给他。”
……他。
那个他只能是宋淮言。
温觅起身去拿毛毯,缓慢靠近他。
离得近时,更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迫和他身上的气息。
温觅稳着心神,动作很轻地举起毛毯,然而毯子刚触碰到他的身体,下一秒,他立刻睁开了眼,漆黑深邃的眼眸带着点直逼人心的寒意。
温觅的手腕被他猛地攥住,他没怎么收力,几乎是片刻,腕间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
温觅低垂的眉眼下意识微蹙,眼睛因吃痛眯起,低低惊呼了一声。
宋淮言看到她的那一刻已经放开了手,他坐直身子,眼神往四周扫了扫,眉宇间含着些不悦。
温觅将手收回,忍着痛意,小声解释:“江总怕你着凉,让我把毯子给你。”
宋淮言眼底的寒意散了些,态度仍是很淡,“谢谢。”
“不客气。”
温觅重新坐回原位,低下头,垂眼揉着自己的手腕。
宋淮言注意到她的动作,眼神在她的手腕上停了一瞬,眉心微拧,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江深已经推门而出。
看到宋淮言时微愣,“你醒了?”
他自己撑着拐杖蹦跳着过来,“我看你刚才那样子,以为你要睡到下午。”
宋淮言觑了他一眼,江深接收到他眼底微冷的情绪,正要询问,便看那人站起身,捞起桌上的钥匙,言语清淡:
“我下去买点东西。”
江深被他的话转移注意力,随口问了句:“买什么?”
宋淮言抬了抬眼,望向他。
显然是让他有话快说。
江深思索两秒,“那你顺带帮我买几瓶酒上来,家里的好像都被我喝光了。”
“伤还没好,不想活了?”
“给你喝,剩下的等我伤好了再喝,行吧?”
宋淮言取过鸭舌帽和口罩戴上,转身出去前,脚步微顿,微微侧了侧身子,看向一直安静着的女孩,“需要什么东西吗?”
温觅被点到时有些怔,知晓这话客气成分居多,只回了句:“不用了,谢谢你。”
宋淮言点头,抬手压了压鸭舌帽,后颈露出的一截肌肤线条利落修长,他没多停留,转身出去。
房门被“啪”一声轻轻甩上,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温觅才收回视线。
然而刚一抬眼,就对上江深含着深意的目光。
温觅心漏了一拍,以为被看出了些什么,“江总,怎么了?”
江深若有所思,“你们刚才聊什么了?”
温觅迟疑地回了句,“没聊什么。”
这话不假,两人总共也没说上几句话。
江深将她严阵以待的表情尽收眼底,以为她被宋淮言的冷淡吓到,安慰了句:
“他性格就是这样,对不熟的人就是比较冷漠,但人很好,你别往心里去。”
温觅垂眸,嗯了一声。
江深松了松筋骨,坐回沙发里,“不用紧张,虽然他很有名,但是在这,你把他普通人看就好了。”
“……”温觅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好在江深也没在这话上纠结,似是想起什么,抬眼问了句,“你不是他粉丝吧?”
温觅心一颤,抬眼,“……这个有什么影响吗?”
江深“唔”了一声,没什么所谓,“他不喜欢粉丝和自己的私生活太近。”
“……原来是这样。”
温觅正思忖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却见江深又接起了电话,转眼将这话抛之脑后,她才松了口气。
……要怎么才能假装不是他的粉丝呢?
不过分将眼神放在他身上,不过分被他牵动情绪,不过分关注他,她已经在努力地做这一切了。
温觅将视线落在右手腕上,她的皮肤太过细腻白嫩,从小就是轻轻一碰就会留下痕迹的肤质,然而却从来没有一刻,像方才那样,仿佛被灼热烫到一般,在她心里激起震颤。
……然而还是过于狼狈。
红痕很淡,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余温,一直从四肢蔓延到心口。
宋淮言回来的很快,手上提着的袋子里装了几瓶酒,另外还拿着一个小袋子。
然而他动作自然地将袋子放在沙发上,江深也没怎么关注,十分在意地将自己的酒拿了出来。
温觅觉得自己应该是时候走了,开口提醒了一声,“江总,文件您看好的话,那我先带回去?”
江深点了点头,“行,麻烦你了。”
温觅起身,“不麻烦。”
江深想到什么,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快中午了,要不要留下来吃顿饭?”
温觅惶恐抬眸,觉得这话太折煞她,别说宋淮言在这,就算他不在这,她也不可能留在上司家吃饭。
她觉得这只是一句客套话,于是十分镇定地开口拒绝,“不用了江总,我下午还有约。”
江深也只是随口一句,宋淮言一向不喜与外人相处,平常跟他在一起都冷淡得要死,能少说话就不说话,要真是留温觅下来,他还怕吓着她。
温觅拿好文件,又跟江深礼貌地道了句再见,转身向玄关走去。
经过宋淮言身边时,她身子挺得有些僵硬,好在那人没有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她压力才没那么大。
然而刚走出两步,身后却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等一下。”
温觅下意识停住脚步,攥紧了手里的文件,有几分忐忑地回头。
“……怎么了嘛?”
宋淮言长臂一伸,俯身捞起沙发上的小袋子,递给她,没等她发问,言简意赅道:“药膏。”
他眉眼疏淡,视线在她手腕上一掠而过,已经过去了一会儿,那截白皙瘦削的腕上仍有淡淡的红痕。
“抱歉,刚才弄伤你了。”
温觅摇了摇头,垂眼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我肤质就是容易留下痕迹,跟你没关系。”
他的手臂仍抬着,温觅只好接过。
她攥着手里的塑料袋,犹豫着抬眼看他,嗓音清软,“下一次如果有机会,衣服一定会还给你。”
宋淮言显然没想到她这么固执,一时无言,低眸对上她的眼神。
好像再没有什么借口留下,温觅于是转身。
她没说再见,因为不确定能否再见。
江深腿脚不便,宋淮言将人送到玄关处,抬手给她开了门。
房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温觅才仿佛回归属于自己的世界。
将近正午的阳光温暖而明媚,温觅松了松手,才察觉自己攥着塑料袋的手有些紧,手心沁出了些汗。
仿佛一场大梦,梦醒人散尽。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