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敏璇的工作效率向来很高，不出两天，聚会地点和时间已经发送到了她的手机上。

餐厅定在市中心的一家米其林餐厅，吴敏璇习惯把所有和工作相关的应酬都安排在西餐厅，冷盘冷菜，才不至于在谈正事儿的时候被美食吸引了注意。

考虑到沈鹮和岑予骁之间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工作来往，这次聚会吴敏璇没有再邀请别人，只有岑予骁和他的经纪人准时赴约。

沈鹮本以为只有四个人的酒桌会稍显尴尬，她已经做好准备迎接密闭空间内一阵接一阵的沉默和冷场。

然而出乎意料地，岑予骁和她初次见面竟然就能相聊甚欢。

除了岑予骁本人性格不错的原因以外，在听到岑予骁大学时期的表演老师竟然和自己同为一人时，沈鹮不由地对他生出几分亲近。

“蒋老师现在还会让你们背诵新华字典吗？”

酒过三巡，沈鹮想起大学表演课上，她和其他同学总因为读错台词里的生僻字被老师点名批评，惩罚便是要求他们每个人回去熟读新华字典。

沈鹮到现在还能回想起蒋老师的原话：“好演员绝对不是台词都读不到一起的文盲。”

“那当然了，现在已经发展到和考试成绩直接挂钩了，如果谁在表演课上把台词读错，期末汇演直接倒扣五分。”

聊到期末汇演，岑予骁还拿出手机把他们那一届的毕业大戏放给沈鹮看，“我们毕业戏也是蒋老师导的，这部戏里面我还是男一号呢。”

表演学院的毕业大戏普遍以话剧为主，相较于影视剧更考验演员的台词能力和肢体表现。

沈鹮接过手机认真看了好几分钟，岑予骁在同届学生中确实出类拔萃，难怪会脱颖而出成为毕业大戏的男一号。

沈鹮不傻，她看得出来岑予骁在借此机会向她展示自己。

但实际上在过去两天里，吴敏璇也把他的视频链接转发给了沈鹮，她随机挑选了几条视频打开，其中大多都是岑予骁在出道电影中的精彩片段，几个情绪大开大合的剧情他处理地要比其他新人细腻许多。

即便没有看过这场毕业大戏，沈鹮对他的实力也早有了解。

还是岑予骁经纪人敏锐地抓住机会趁热打铁，“那个……你看有没有机会在你下部戏里面，给小予也安排个角色？什么角色都可以，我们不挑！”

这种客套话听听就行，沈鹮和吴敏璇都心知肚明，今天这顿饭岑予骁从一开始就是奔着男一号来的，其他的小角色他绝对看不上眼。

不过话说回来，岑予骁确实有这个资格和底气，这样的想法算不上好高骛远。

沈鹮没有当场拒绝，她对和这样的优秀演员一起合作并不反感，但毕竟选角权并不在她，“我可以帮你推荐给导演试试，但是说实话，我不知道导演有没有其他男一号的人选。”

岑予骁经纪人立刻举起面前的酒杯向沈鹮示意，而后仰头将杯中剩余的红酒喝得光净，“那真的太感谢了，只要能跟导演争取到一个试戏的机会，剩下的都交给我们。”

话里话外，沈鹮听出这位经纪人对自家艺人的信心和看好。

沈鹮微笑着点点头，端起酒杯轻抿两口。

她能做的本就不多，剩下的就看这位师弟自己的本事了。

西餐厅的装修颇有格调，从二楼包厢走下一楼时，必须要经过一节长长的旋转楼梯。

楼梯环绕着天花板的巨型水晶灯搭建，粼粼碎光洒在大理石板上烘托出西餐厅引以为傲的小资情调。

吴敏璇的车就停在餐厅附近的露天停车场，结完账她给沈鹮打过招呼，她先去停车场取车，然后再回来餐厅门口接她上车。

岑予骁和经纪人也不好意思丢沈鹮一个人干等，两个人留下来和沈鹮一齐下楼，准备陪她在餐厅门口等吴敏璇把车开过来。

旋转楼梯的宽度不够，最多只能容纳二人并排，岑予骁热络地跟上沈鹮步伐和她继续刚刚的话题，经纪人无奈只能被他甩在身后。

水晶灯下的大理石面看起来过于光滑，沈鹮下意识地担心自己会在上面摔跤打滑，她一边忙着附和岑予骁，一边低头小心翼翼地看向脚下台阶。

距离一楼只剩最后几节台阶时，高跟鞋还是突然踩空一步，岑予骁连忙伸手扶住沈鹮小臂帮她保持平衡。

沈鹮快步走向一楼，双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才终于松了口气，她回头向岑予骁道谢，“刚才谢谢你呀。”

“没事儿，”岑予骁心思活泛，逮着个机会就赶紧向沈鹮推销自己，“师姐，刚才那会儿我是不是特有安全感？如果将来咱们有机会搭戏，你的安全包我身上。”

岑予骁说完还又象征性地拍了拍自己肩膀，沈鹮被他略显稚气的行为逗笑，“是是是，特别有安全感。”

三个人站在餐厅大门外又聊了几句，吴敏璇的车就很快停在马路边上，沈鹮坐上汽车副驾驶先行离开，岑予骁也跟着经纪人搭乘计程车扬长而去。

半分钟后，一辆黑色古斯特在相同的位置上缓缓停下。

蒋钦年抬头看向后视镜里清冷的人影，“小柏总，我们……是现在上去，还是再停一会儿？”

柏原闻言依旧无动于衷，侧头望向窗外沈鹮方才驻足过的地方。

她刚刚笑了。

他看见了。

她有多久没有在他面前笑过了？

柏原把记忆里的角角落落一遍又一遍翻得七零八落，摇曳的希望在一次又一次否定后终于熄灭。

没有。

从她再见到他起，就再也没有冲他笑过了。

那个男人伸手扶住她的瞬间，柏原甚至有过短暂的冲动想要冲出车门，将那只手从沈鹮手臂上甩开，可是下一秒他便看见她在笑。

天生艳丽的五官微笑起来却可以变得那样温柔，就像从前她总能看出自己难言的小心思和孩子气，却还是微笑着选择包容。

现在他好像个小偷，只能躲在车里窥伺她给别人的温柔。

“走吧，上去吧。”

柏原终于开口，推开车门缓缓走下。

蒋钦年把车钥匙递给泊车员，自己快步跟着柏原走向餐厅正门。

车内的空调温度被调得很高，蒋钦年刚下车没几步就被巨大的温差冻得直打哆嗦。

他抬头看向柏原在凛冽寒风中挺直的背脊，西装衣角被狂风吹起，犹如一双带着力量的手，将他掩盖在衣服下清癯的身型勾勒。

蒋钦年怔愣片刻。

他在想，B市的冬天还是来了。

饶是柏原的酒量不错，当晚还是喝得醉意昏沉。

这顿饭是柏原做东，专门邀请了影视圈内美术创意方向的大佬，柏原有意把《上云歌》的美术工作全权交给他负责，奈何档期却跟另外一部戏碰巧撞上。

好几部古装剧的服装配色都因为这支团队的创意而出圈，两部戏的制作方同时铆足全力想要争取到合作机会，酒桌上柏原的态度便显得尤为重要。

白的、红的不知道喝下去多少，最后决定性因素还是那份提前准备好的利润分成的合同，这原本是柏原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出的杀手锏。

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整部剧上线后，净利润将分出10%给到美术团队，这才终于让负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再次坐上汽车后座时，柏原仅剩的清明已经被酒精蚕食得干干净净。

他将自己昏沉的大脑重重抵在玻璃车窗上，眼前尽是昏黄灯光下，枯树残叶飞快掠过的暗影。

离开餐厅前他借机去洗手间吐过一次，装满了酒□□体的胃囊被自己折磨得阵阵抽痛，连柏原自己都说不清楚有多少酒是为了应酬，又有多少酒是为了发泄。

他以为酒精能够帮助他麻痹神经，却不知道思维停摆后，本能会占据意识。

沈鹮冲着那个男人微笑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复播放，他甚至无法将那段画面暂停，只能任由它像毒瘾一样一遍遍啃噬他的神经。

放在中央扶手上的手机震动几下，柏原抬手按住一边太阳穴，忍着前额钝痛将屏幕解锁。

是导演发来的消息。

一张截屏图片以及一条文字信息。

图片上是半个小时前沈鹮和导演的对话记录，她把一个叫做岑予骁的演员资料发给导演，又顺带打听了两句选角进度，“导演，你现在有没有看好的男一号备选呀？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岑予骁的演员？”

柏原移动手指，将图片在屏幕上放到最大。

反复和脑海中的映像对比过几遍，他终于承认，几个小时前见过的男人就是沈鹮推荐给导演的演员“岑予骁”。

退出图片，导演紧跟着发来一条消息，“这个岑予骁在我们备选名单上，下周开始试戏，我要不要多给他两次机会？”

选角试戏听起来是场公平竞争，但里面却存在许多不为人知的弯弯绕绕。

比如给特定人选更长的表演时间，比如给某个人更加出彩的试戏片段，又比如准备好服装方便候选人更快进入角色状态……

柏原明白这是导演在隐晦试探他的意思，只要他不反对，这个角色几乎非岑予骁莫属。

体内每一个细胞都是叫嚣着拒绝，手指用力攥紧机身，在掌心勒出一道道红痕。

他想要说“不”，却比谁都清楚自己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早就被红牌出局的人，哪里还会有第二次上场的机会？

手指机械地在键盘上打下一段回复，发送成功的瞬间心脏骤停三秒。

“可以，让他试试。”

如果这是沈鹮想要的结果，他愿意满足她的所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