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H市的医疗条件相较横店更为完备，蒋钦年原本已经安排妥当今晚转院的专车，却因为沈鹮一通电话临时推迟了计划。

剧本货不对板的问题暂时找不到负责人解决，跟吴敏璇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先配合节目组的日程再说。

接到电话的时候沈鹮才刚刚结束一天的拍摄，拍摄地点距离柏原发给她的医院地址不过二十分钟车程，她回到化妆间换了一件上衣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

呼吸科的单人病房设在走廊尽头，沈鹮还没走到就看见蒋钦年抱着笔记本坐在门外的长椅上，电子屏幕发出的蓝光映出他愁眉苦脸的神情，看样子是被老板临时赶出来加班了。

听见沈鹮靠近的脚步声，蒋钦年很快合上电脑从长椅上站起，伸手为沈鹮推开病房房门，“沈小姐，您请进。”

刺鼻的酒精味道混合药水的清苦扑面而来，沈鹮抬脚迈过病房门槛，大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

蒋钦年没有跟随她进屋，病房有限的空间内此时只剩她和柏原。

单人病房的灯光被调整到不太刺眼的亮度，沈鹮默默注视着眼前靠在床头的病人，只觉得他比几天前看起来又消瘦了一圈。

知道沈鹮要来，柏原无视蒋钦年的劝阻，强硬地要把氧气面罩摘下，他不想让沈鹮见到自己这幅憔悴颓败的样子。

最后还是主治医生不得不赶来，讨价还价一番才终于说服柏原将氧气面罩换成鼻氧，虽然供氧效果有所下降，起码能够满足他跟沈鹮能正常讲话的要求。

医院的所有医护人员也被提前打过招呼，柏原特地让蒋钦年给护士站的值班护士们点了一大堆水果和夜宵，拜托她们看见任何人也不要到处声张。

他不愿给她带来一丁点麻烦。

“阿鹮……”他硬撑着在床面坐直，弯起嘴角冲她指了指提前摆放在床边的座椅，“坐这儿，忙了一天，累不累？”

亲眼看见沈鹮出现在病房门口的刹那，柏原几乎无法抑制心底迸发的欢喜。

沈鹮开口询问医院地址的时候，他一边告诫自己也许是会错了意，沈鹮怎么可能还会关心他的死活；可另一边却又抑制不住地默默祈祷，祈祷她还会愿意再多施舍给自己一个眼神。

他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沈鹮从门边走向床尾，又拉开座椅慢慢坐下，不足一米的距离他甚至可以看见沈鹮眼睑垂下时根根分明的睫毛。

被褥下柏原不动声色地狠狠掐住他大腿内侧的软肉。

很痛，痛得他忍不住小声抽气。

但是真好，这回他不是在做白日梦。

沈鹮匆匆扫过柏原苍白消瘦的脸，目光经过那人衣领露出的电极贴片时不由停顿两秒，在她薄弱的医学知识储备中，只有危急到一定程度的病人才会用得上类似心电监护这样的机器。

柏原没有错过沈鹮略微停滞的动作，他伸手将衣领合拢在一起，声音带着些许笑意，“都是医生非要我戴上的，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是他们太夸张了。”

“……嗯。”沈鹮点点头，余光掠过柏原床头标记着“特级护理”的姓名卡，抿了抿唇最终也没有出言反驳。

病房沉静几秒，仪器的运作声变得突兀刺耳。

柏原皱了皱眉，他的声音盖过其余杂音，“阿鹮，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她能来医院已经足够柏原惊喜，从始至终他没敢臆想过沈鹮来这一趟只是出于单纯的关心。

柏原柔和的目光落在沈鹮手中卷成筒状的剧本，从走进病房就没有见她松开，“是对剧本有什么问题吗？”

沈鹮还在脑海里思考着如何开口，剧本的事被她暂且搁置在一旁，她想要问问柏原是怎么把自己弄进了医院？为什么这些日子见他的脸色总是这么差？

还有是不是……

是不是因为照顾她才感染了病毒？

可这些话还没等她说出口就已经错过了时机，柏原了然地冲她微笑，抢先一步开始向她解释剧本改动的原因。

“电视台高层前两天跟我通过电话，我们讨论过几天，还是觉得这次的舆论风波不小，把《上云歌》的女主角给你会伤害到你的演员形象。抱歉前两天我没有找到机会跟你商量，现在的剧本不是《上云歌》的原定版本，但你可以放心……”

柏原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是有些吃力，喘息间炎症引起的肺部杂音愈发清晰，可他还是尽力将一切跟沈鹮和盘托出。

“游戏IP本身的世界观就很丰富，一年前我和团队的计划就是要把游戏内的平行世界观拍成三部独立的影视剧，现在交给节目组的那版更加偏向男频观众，原定的那一版剧本才更适合你。”

他语气稍顿，抬头对上沈鹮俏丽的眼，“于我而言，这部剧的女主角只能是你，从来都是你。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会确保你会以女主角的身份出演。”

他眼底隐匿的情愫沈鹮并不陌生，两年前柏原看她的目光比现在还要更加直接。

只是她从来不是个运气顶好的人，从天空突然掉下砸在她头上的馅饼让沈鹮迟疑，命运突然为她独开一道门，沈鹮却站在门外徘徊，不敢冒进。

沈鹮的沉默放在柏原眼里变成了推辞。

“咳咳，”他急着向她剖白，被冷汗打湿的额发被蹭得有些凌乱，“我已经联系了其他几位著名编剧帮忙修改《上云歌》的剧本，阿鹮，你放心，最后的成品一定会比你在节目中拿到的版本更好……”

沈鹮听出柏原大概误解了她的意思，“我没有不满，我只是……”

她只是不知如何承担这份好意，以及这份好意背后显而易见的情感。

两年前她以为他们这辈子只会形同陌路，可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与她原先的设想背道而驰。

如果之前她得到的那些帮助可以算作柏原迟来的致歉，可是一部动辄几亿投资的影视剧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范畴，沈鹮扪心自问她到底有没有底气坦然接受？

尽管如此，她也还是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由爆款IP改编的影视剧本就是所有演员争相抢夺的顶级资源，成功的先例比比皆是，就连播放平台的宣传经费都会向这样的剧集大大倾斜。

沈鹮她不是傻子，做不到将送到眼前的机会拱手相让。

“谢谢……”沈鹮垂下头，避开柏原倏然发亮的双眸，“这次算我欠你的人情，以后如果你需要我做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

话音刚落，盛满碎光的眸子霎时涌上浓浓苦涩，柏原挣扎着不断摇头，激烈的动作让鼻氧从脸庞脱落，“我做这些，不是要你还我人情，阿鹮，你别，你别这么说，不用你还……”

脱离氧气后他喘息得更加艰难，沈鹮慌忙从座椅上站起想要叫人帮忙，却被柏原紧紧拽住衣袖不肯松开，“别走，阿鹮，你听我说，你什么都不用做，等我为你做就够了……”

陡然攀升的数字终于在几十秒内到达警报区间，刺耳的声音从机器里传开，沈鹮看见蒋钦年率先从病房门外小跑进来，随后跟上的几名医护人员把沈鹮很快挤到病床外圈。

慌乱中没有人顾及得到沈鹮，只有柏原的目光还紧紧追随着她的方向。

情绪太过激动导致柏原的哮喘又开始发作，沈鹮看见医生快速撸起他一直扯到手腕的衣袖，露出留置针针孔，将镇定剂快速打进他的身体。

留置针四周一片青乌明晃晃地十分刺眼，沈鹮偏过头不敢再看，却未曾察觉柏原因为她闪躲的动作瞬间红了眼眶。

是他现在这副模样太过丑陋让她不堪入目，还是她又一次觉得他在“卖惨”不屑再看？

下唇被柏原咬出一圈齿痕，却也再难把心中的疑虑问出口。

镇静剂的药效很快显现，沈鹮眼见柏原紧紧抓住床板的手臂缓缓放松，当她再次回过头时，只对上他一双涣散的眼。

一滴眼泪很快湮没在黑发间，沈鹮还没来得及看见。

吴敏璇在医院地下停车场等着沈鹮。

她打开车门，还没在座位上坐稳，吴敏璇就一把抓住沈鹮的手臂着急地问道，“怎么样？柏原他知道剧本怎么回事吗？”

“嗯，他知道，说是要把节目里使用的剧本换掉，把《上云歌》原剧本留给我来演。”

吴敏璇呆滞两秒，眨了眨眼，“演……演女一号吗？”

“……嗯。”

沈鹮的手指被吴敏璇兀地攥紧，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经纪人在此刻也难掩激动。

一顿饭没请，一个人没见，就能得到这种机会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吴敏璇喜上眉梢，忍不住把沈鹮熊抱在怀里，“阿鹮！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我们了吗？！”

沈鹮配合地笑笑，她明白吴敏璇是替她高兴，更何况不谈情谊，她和吴敏璇也是紧紧绑定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

如果有朝一日沈鹮能够晋升为一线明星，吴敏璇作为经纪人也自然赚得盆满钵满。

可沈鹮脸上的笑意还是有些勉强，她本该喜不自胜，和吴敏璇一样激动到手舞足蹈，可她就是做不到。

心头像是堵了一团潮湿的棉花，脑海里不断闪过柏原在病房里那张血色褪尽的脸。

方才离开病房后，蒋钦年将沈鹮一路送下电梯，她趁机向他询问那个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柏原他到底怎么了？他以前，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呀……”

蒋钦年望向她，面色犹疑，欲言又止。

病房楼层不高，电梯到达地下用时也不过十几秒，电梯门应声打开，蒋钦年为沈鹮长按住“开门”键。

就在沈鹮踏出电梯，以为自己的问题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蒋钦年的声音从电梯里传来。

“沈小姐，作为下属我没有权利妄谈老板的隐私。”他暂停几秒，话锋一转，“但仅凭过路交情，我想我还是可以多说一句……”

“如果刚才那些问题你发问的对象是柏总而不是我，你一定会得到更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