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身体僵在原地,脑海里忽然涌起幼年时期的记忆片段。
“脏死了——吉卜赛人的狗崽子也配跟我们一起吃饭,我会被传染上哑巴病的。”
威尔不高兴的把盘子摔倒地上,昂贵的地毯上沾满汤汁,散发出羊肉汤凉了后特有的恶心腥气。
六岁的利奥木木愣愣的坐在餐桌一角,一声不吭,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今天居然会让他上桌吃饭。
他以前都是坐在仆人之间吃饭,吃的食物也是些主人吃剩下的边角料。
这是他头一次坐上餐桌,铺在桌上的蕾丝桌布都比他身上的衣服昂贵数倍,他茫然的坐在凳子上,心头没有一点波澜,仿佛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父亲皱着眉头叩了叩桌子,威尔母亲连忙抱住了自己儿子,低声训斥了两句。
他看到威尔的眼里蓄上泪花。
父亲笑容慈祥的问他,“利奥,你妈妈留给你的秘方是什么?”
“什么秘方?”他低声反问道。
“点石成金的秘方”,父亲好脾气的笑着,“你母亲逃跑前给你留了一份吧。”
他在脑海中拼命搜刮着记忆,可大脑里却空荡荡一片,利奥仰起头,盯着男人的眼睛,摇了摇头。
在男人眼里,利奥就是在挑衅他的权威。
眼前的父亲忽然像吹胀的气球一般,脸色迅速红肿发胀,男人高高的扬起手,啪的一声甩在了他脸上。
力道之大,扇的他滚下凳子趴在地上,脑袋嗡嗡作响,爬都爬不起来。
而父亲仔仔细细用毛巾擦起自己的手指,仿佛触碰他就跟触碰了病毒似的,
“这几天别给他饭吃,给脸不要脸的狗东西,饿几顿就老实了。”
他捂着脸抬起头,正对上威尔满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威尔嘴唇张合,比划着口型:脏婊子生的狗杂种。说完便咧嘴直笑,毫不吝于自己的恶意。
而他蜷缩在地板上,来来往往无数人经过他的身边,可没人敢管他、也没人在乎他,他们像跨越垃圾似的跨越他,生怕染上流淌于吉普赛人血脉中的肮脏病毒。
利奥当时多希望有个人能拉起来他,不管是谁都好,父亲、仆人、甚至是威尔,他不想被当作垃圾一样被跨来跨去,可没人愿意碰他。
他在地板上躺了许久,直到打扫卫生的仆人忍无可忍,隔着扫把把他踢出了门外。
混乱的记忆如同闪电般在脑海中飞速掠过,他仿佛重新回到了当时的场景,只不过威尔被艾琳所替代。
所有人都嫌他脏。
现在又多了个她。
血液中源源不断的怒火混杂着被他刻意忽视的委屈之意,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叫嚣着要用女人的鲜血平息怒火。
原先燃起的杀意升腾到越发激烈。
利奥看向她眼神越发冰冷,就像是在看什么死物一样。
艾琳正揉着鼻子,才没精力理他,女人微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泣音道:
“等会我帮你把脏衣服都洗了,你先穿我衣服,等进城了就给你买新的。”
她顶着利奥令人心惊胆颤的阴冷眼神,竭力使得语气尽可能的自然。
从话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她就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可能会戳伤了利奥脆弱神经,但说出口的话也没办法再咽回去。
她能做的只有尽力弥补,让利奥知道自己从未嫌弃过他,并且利用这一点解决掉利奥女装的问题。
虽然像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但总比什么都不狡辩的强。
而且……艾琳余光瞟着利奥右手,总觉得下一秒里面就会出现一把对着她的左轮手枪。
她的身体仿佛成了把绷紧的弓弦,时刻准备着弹射出原地。
五米之内子弹快还是她快,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答案。
眼睛因睁的太久而酸胀难忍,她却连眨一下的功夫都没有。
要是因为这一句话就送了命,艾琳心脏剧烈跳动,悔恨夹杂着紧张,刺激着冷汗不断溢出。
女人看起来像被老虎死死咬住脖子的脆弱小鹿——惊惧、恐慌却又无能为力。
利奥脑海中莫名涌出这个想法,随即产生的愉悦感沿着脊椎一路上攀,但同时袭上脑海的还有深不见底的惶恐——当情绪被某个人所操控时天然产生的恐惧。
两种情绪像是缠绕在一起的基因锁链,一方说服他留下她,而一方教唆他杀了她。
但,她值得他为她而犹豫吗?
天杀的,他怎么比青春期的小孩子还要敏感。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沉甸甸的,带着审判的含义,仿佛是利奥在思考她的话到底具不具有可信度。
不能给他思考的时间——
艾琳攥紧裙角,深深吸了口气。
她义无反顾的扑身前来,趁着利奥还没反应过来时,直接伸手紧紧抱住了他,双手在他身后交握,下巴搭在了他肩膀上,一副全然信赖的姿态。
口鼻间充斥着浓稠的血腥气,艾琳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又颇有心计的把他的双手压在他身侧——这样他动手拿枪时她就能意识到了。
利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本来想直接把艾琳甩开,然后一枪要了她的命。
但女人纤细的手臂环在他腰间,嘴唇离他的耳垂不过几厘米远。
利奥能清晰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偏高的体温、紧贴着他的柔软身体,以及张口说话时不经意的蛊惑声调。
肌肤相贴的亲密触感如同魔鬼送出的致命礼物,曾经蓬勃发酵的渴望在此刻化为真实,眼前的一切几乎像是幻觉发作。
难以言喻的肮脏欲望在心头翻滚着,少年的心肝脾肺如同被油煎火烹般痛苦。
想要再近一点——再靠我近一点——
这种渴求来势汹汹,排山倒海似的倾注入他的身体。
女人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一般,更加用力的环住了他的后背。
他的理智却喃喃低语道:不,这不行,倘若你习惯了和人接触时的温暖,那如何面对独身一人的孤寂。
像是被兜头淋下一瓢凉水,浇的他身心一阵冰凉,骨头缝里都透着冷意。
利奥想拼尽用力抵住艾琳肩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可手腕却又麻又软,使不上半点劲。
他像是被黄金锁链囚禁于山崖上的罪犯,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束缚。
少年自暴自弃似的阖住了眼,松松垂落在身侧的手臂攥住了裤边。
抱都抱了,他还能怎样,记忆难道还能被抹除了不成?
利奥用力偏过头,甚至开始恨上自己。
他凝视着自己,仿佛看到一条被下了毒的肉肠诱惑着张开嘴的可悲流浪狗。
所以——
在艾琳看来,他不像拒绝,反而更像是欲拒还迎。
她仿佛是委屈极了,甚至还吸了吸鼻子,“我没有嫌弃你脏的意思,只是想找个借口让你换我的衣服而已,我怕你不想穿女装,才想着刺激刺激你。”
胡说,她分明就是介意的,否则为什么呼吸声如此急促,甚至会微微偏头,避开他沾血的衣襟。
利奥眼神冰冷,身子却僵硬,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杀了艾琳——这个满口谎言的虚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