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传来微温,荀舫徒然收回手,麻木的脸,终于一寸寸皲裂。他身子摇晃了下,茫然望着眼前弥漫的雨雾。
温屿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到莫名其妙,荀舫疯疯癫癫,还是离他远些为妙。
悄然往旁边挪了两步,温屿眉头一皱,停下脚步打量着荀舫。
原身坠河没了命,她穿了过来。原来的荀舫,也有可能丢了性命。说不定现在的荀舫,也是穿越而来。
温屿斟酌了下,小声道:“要吃肯德基吗?”
荀舫站着没动,温屿以为雨大,他没听见,准备靠近些再说一次。这时,荀舫掀起眼皮睥睨着她,眼神冷漠。
若荀舫一样是穿越,他该是惊讶或者惊喜。温屿没再多问,紧了紧怀里的旧衫,准备赁一辆车去羊角巷娘家。
巷子不见车马经过,温屿准备去别的街巷找车。她低垂着头往前,青石地面坑洼不平,到处都是水坑。布鞋早已湿透,裙摆也湿哒哒贴在腿上,全身上下都冷得快没了知觉。
街巷口的油铺窗棂打开着,一个伙计百无聊赖趴在那里。看到温屿经过,他顿时来了劲,啧啧两声,“哟,这不是温氏嘛。”
温屿朝伙计看去,他一脸兴味,眼珠子转动着,在她身上来回打转。
原身生得圆润丰盈,此刻湿衣衫紧贴在身上。伙计眼神更加肆无忌惮,流里流气道:“温娘子,雨大,快快进来避一避。”
温屿见伙计就要出来,她当机立断往回走。伙计撑着上了窗台,探出半截身子,看到站在巷子口的荀舫,犹豫了一下,悻悻跳了下去。
荀氏将他们夫妻赶出去之事,在街坊邻里很快会传开。她若独身一人,哪怕回到娘家,也不一定会得安生。
温屿衡量了下,准备将“活家当”捡起来。她来到荀舫身边,问道:“你可有地方落脚?”
从荀氏众人以及模糊的记忆中,温屿知道荀舫生母秦氏本是从牙行买来,父母早已去世。他没有外家亲戚,荀大福也没其他兄弟姐妹,九成九无处可去。
荀舫充耳不闻,如石像一样杵在雨中。
温屿耐着性子,继续问道:“你平时结交的友人们呢,可能先去寻个落脚之处?”
荀舫依旧没有做声,连眼皮都未曾眨一下。
“你交好的红颜知己们呢,她们看在往日情分上,可能暂时收留你?”温屿不气馁,再次问道。
荀舫终于缓缓朝温屿看来,冷冰冰吐出一个字:“滚!”
至少没动手打人,温屿自嘲安慰自己。她缓了缓,轻言细语道:“你跟我去吧。”她硬着头皮上前,腾出一只手,去拉荀舫的衣袖。
“再淋雨下去,不冷死也得病死。如今,你死了也白死,再不甘心,得要先活下去,才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荀舫本来脸色一变,抬起手要甩开温屿。听到她先要活下去的话,手停顿在半空,无力垂落下去。
温屿拉着荀舫往前走了两步,见他没再反对,便松开了手。
再次经过油铺时,伙计还是趴在窗棂上,眼珠子咕噜噜,不怀好意来回转动,倒没敢再出言调戏。
温屿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活家当”还是有些用。走了没一会,巷子那边转进来一辆驴车,赶车老翁来回看他们,道:“客人可要坐车?”
“要要要。”温屿忙应了,问道:“去羊角巷多少钱?”
老翁道:“羊角巷得要小半个时辰,得要五个大钱。”
温屿对这个世间的物价不甚清楚,见老翁人老实巴交,五个大钱她也出得起,应了老翁上车。她坐好看向荀舫,他站在那里,皱眉看着破旧的驴车。
竟然还敢挑剔,温屿拧眉正要说话,他总算上来了。
老翁驾着驴车朝羊角巷方向而去,温屿取了旧衫擦拭着身上的雨水。荀舫直直坐在那里,散乱的发髻往下滴着水,脸与嘴唇都毫无血色,他也浑然不顾。
温屿想了想,他们都生不起病,另取出一件旧衫塞给他,“你先擦一擦。”
荀舫垂眸望着身前的旧衫,指尖将其捻起来,嫌弃表露无遗。
温屿边绞着湿发,淡淡问道:“你身上可有钱?”
荀舫放下了旧衫,侧头看过来,道:“你已第四次出言羞辱。”
温屿手上动作略微停顿,回想起与他所说的几句话,默默道:“擦一擦吧,要与人拼命,也得先有力气。”
先前问他去处,问他身上可有钱,他视为羞辱。温屿也不辩解,她本意的确如此。
他必须明白一件事,他现在身无分文,还无处可去,只有她可以倚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温屿希望他能识相些,别再发疯。
荀舫静静看了眼温屿,没管头脸上的水,只在身上随便抹了下,便将旧衫扔回了她怀里。
温屿实在没力气与他计较,将旧衫套在身上,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驴车颠簸,头不时被磕到,像是要裂开般疼。温屿只能坐直,背靠着横在身后的木板。
后背也疼,温屿挪来挪去坐得很不舒服。荀舫侧身靠着车壁,头微微上仰,闭着双眸,修眉紧蹙,神情看上去很是痛苦。
温屿趁机背过身去,借着旧衫的遮掩,小心翼翼取出荷包。她留着碎银,将里面的十六个铜钱全部拿了出来,再将荷包藏好。
回转身,温屿发现荀舫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正面无表情看着她。
温屿神色镇定,只当无事发生。耳边传来一声嗤笑,温屿顿了顿,仍旧无动于衷。
财不外露,荀舫的轻蔑,比他贪婪追问要让她放心。
驴车到了羊角巷,温屿数了五个大钱给车夫。雨小了些,天色昏沉,巷子的铺子开着,兴许是午间时分,行人多了起来。
食铺的香味飘散,温屿饿得前胸贴后背,走到刚出炉的包子铺前,问道:“一只包子多少钱?”
伙计忙着搬蒸笼,扬声道:“杂面鲜肉包五个大钱,白面鲜肉包八个大钱,杂面羊肉包十个大钱,白面羊肉包十三个大钱。”
付了五个大钱的车钱,温屿手中还握着十一个大钱,只能够买两个杂面鲜肉包。她挣扎了下,强忍住饥饿,再问道:“杂面与白面馒头分别多少钱?”
伙计忙得很,不耐烦地道:“杂面馒头两个大钱,白面馒头五个大钱。你究竟可要买,问一大堆作甚!”
看来白面金贵,白面馒头竟与杂面鲜肉包一样的价钱。温屿不将伙计的态度放在心上,道:“要四只杂面馒头。”
伙计瞄了他们两人一眼,捡了四只杂面馒头,用干树叶包好递过来,收走八个大钱。
温屿将杂面馒头递过去,道:“你我各两只。”
荀舫敛目看着片刻,拿走馒头的同时,并包着的树叶也一起扯了过去。他捏着树叶,咬了一小口馒头慢慢嚼着,像是嚼蜡一样,半天才吞下去。
温屿也咬了口杂面馒头。粗糙无味,的确味同嚼蜡。吞下去时,嗓子像有异物滑过,噎得温屿忍不住抻了抻脖子。
所幸馒头刚出锅,热乎乎比较松软。温屿饿极了,将两个杂面馒头吃得干干净净。吃饱之后,勉强好过了些。
荀舫也吃完了馒头,漫无目的四下张望。
“走了。”温屿叫他。
荀舫缓慢转过身,跟在了后面。温屿循着记忆来到温氏香药铺,铺子临街的窗棂关着,大门半虚掩。她心生疑惑,退后两步抬头看去,门前的匾额歪斜挂在那里。
屋内走出来一个中年壮实汉子,他看了看温屿与后面的荀舫,拉下脸不客气道:“你看甚?”
“劳烦问一声,这可是温氏香药铺?”温屿见他生得凶悍,态度蛮横,顿时留了个心眼,怯生生问道。
中年汉子骂道:“温屹早就将铺子抵给老子,还欠老子一屁股债不还,一家子不知跑到何处去躲债了。你是谁,可是温屿那龟孙子的亲戚?”
温屿脸不红气不喘道:“温屹也欠了我家的债,我与夫君千辛万苦从外地来讨,他竟然跑了。”
中年汉子见温屿与荀舫形容凄惨,不疑有他,黑着脸骂了句,转身进了屋。
温屿松了口气,忙低头就走。荀舫不紧不慢跟着,望着她急匆匆逃走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
回娘家的这条路不通,惟余下最后一个地方可去。
羊角巷的车马多了些,温屿找到一辆驴车,询问了去翠柳巷的价钱。
有车夫要四个大钱,有车夫要三个大钱。温屿选了三个大钱的驴车,这下不用她招呼,荀舫在她后面上了车。
到翠柳巷只要两炷香的功夫,两人一路无话,车到翠柳巷停下。温屿将最后三个大钱付了出去,来到屋契上的巧绣坊。
绣坊门开着,温屿走上前,顿时愣在了那里。
屋中像是遭了强盗般乱糟糟,几凳倒在那里,柜台破了个大洞,里面空无一物,地上扔着踩得脏污的破布与撕烂的账册。
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男子,从柜台底下慢慢爬起来。他嘴角破了一块,右脸肿胀,嘴里直哼哼呻吟:“哎哟,真是晦气,这把老骨头,差点都得碎了。”
温屿怔怔望着他,这时脑子浮起他的名字,问道:“高掌柜,出什么事了?”
高掌柜见是温屿,也不禁一愣。不过,他没问温屿为何这般模样,指着站在外面的荀舫,恨恨道:“出什么事,亏你还来问我!你问他去,都是他干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