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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平岸小桥千嶂抱(1)

三四月的天气,正值春夏交接,谢定夷刚刚迈出殿门就感觉到了空气中蠢蠢欲动的暑热,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拾阶坐上步辇。

兰芷宫到崇政殿相去不远,从浮香小榭抄近道不过半刻钟便到了,抬轿的侍卫也理所当然地选了条最快的路走,只不过前脚刚踏入这暗香浮动的林荫地,那不远处的池上水榭中就传来了清亮的歌声。

跟在步辇旁的宁竹接收到方青崖的眼神,脚下步子一转,想朝那个方向走去,却被坐在步辇上闭目养神的谢定夷叫住:“做什么去?”

宁竹赶忙回身,靠近步辇回话道:“回禀陛下,臣去看看何人高歌。”

其实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陛下后宫人少,各殿空置,便总有人想要借点奇巧手段吸引她的注意,不是在树上挂帕子就是在地上扔香囊,里面再塞点什么含情诗,崇政殿和近章宫之间原本有一颗合欢树,因着是陛下每回上朝时的必经之路,一到春夏之际就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风一吹,无数丝帕迎面而来,后来陛下实在不耐,直接命人把那棵树给砍了,所得的木头做了一张大书桌,到现在还摆在武贵君的松月阁里。

自那以后,挂帕子扔香囊的人是没了,但唱歌弹琴的人却越来越多,就盼着哪日能碰上陛下心情好,自此便可一步登天,她们几个怕哪回陛下心血来潮真的想要找人,是以每次遇见了都会去瞧一瞧。

“由他们去,”谢定夷的语气平淡,似乎一点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道:“宫里闷。”

只要别再把那些香得要命的帕子吹到她脸上,她倒也不在意听这些稀奇古怪的歌声琴音。

宁竹了然,低头道:“是。”

……

随着歌声渐渐远去,步辇也行至了崇政殿外,前来禀事的臣子们整齐地列在檐下,见到帝驾行至,纷纷跪地行礼道:“陛下万安。”

趁着他们提袍跪地的功夫,谢定夷已经走下步辇迈进了殿内,听到声音后头也未回,抬抬手淡声道:“起。”

内廷朝会三日一次,只议要事,能递奏折来禀的都是三品以上或陛下钦点的官员,其余之事若非急报,只能等七日一次的大朝才能当面呈告。

待谢定夷进了东次间,在檐下久候的臣子们陆续踏进了殿内,方赪玉和崔敦礼二人要禀之事是同一件,便率先在宁荷的指引下向次间走去。

殿门关上,方赪玉将一直拿在手中的文书送到谢定夷手中,道:“昨日夜半收到的消息,事关敕阳关叛乱一事。”

敕阳关原属阙敕,六年前归属中梁后被分为三州,其余两州分别是阙州和遗川,如今正由宣威将军贺穗领军驻守,年前,谢定夷收到贺穗的军报,道阙州以北大旱,颗粒无收,阙州府丞严文进玩忽职守,致使灾情扩大,已致数千人饥亡。

由于事发突然,她呈报前先选择了去往了周边州县借粮赈灾,稳定百姓,但等到灾情得缓时,严文进已经畏罪潜逃,正值此刻,敕阳关又突然冒出一伙叛军,声称中梁官员漠视阙敕旧民,打着复国的旗号煽动受灾百姓,借此作乱,贺穗领命平叛,在剿灭叛军的同时也抓到了逃至遗川边境的严文进。

“……先前的队伍虽被打散,但其主力还未彻底剿灭,叛军首领吾丘寅率领一支小队从敕阳关西北界逃入了定矩邑境内,”方赪玉继续道:“此人智勇双绝,当年在阙敕之战中就敢孤身一人入西羌谈判,差点使我们腹背受敌,这次没抓住,无异于放虎归山。”

闻言,站在他身侧的兵部尚书崔敦礼也附和道:“左相说得是,东境几国中属阙敕最为顽固,其皇帝虽然昏懦,但吾丘一族却能人辈出,更何况他们现在声称找到了当时在鄞川失踪的三皇子公仪衡,各地散落的世族纷纷倒戈,想要拥护公仪衡即位,复国光宗。”

说到这,崔敦礼有些不解,道:“那公仪衡失踪时不过是个襁褓婴儿,就算活下来了也不过是个孩子,那些世家难道会拥护一个小儿为帝?”

方赪玉道:“那些世家拥护的不是公仪衡,而是吾丘寅,当年阙敕皇帝还在位时,朝中诸事便已经呈报尚书台了,公仪皇室大权旁落,不得民心,这才日渐放纵,甚至在宫宴上公然拿出国玺说要赐予吾丘寅,虽则吾丘寅未曾接下,但明眼人都知其已大权在握,国玺于他而言不过是个物件。”

崔敦礼道:“此次叛乱的根源在于阙州旱情,阙州府丞严文进玩忽职守,使得灾情扩大,灾民动乱,这才给了吾丘寅可趁之机,不仅联系上了不少旧部,还逃出了敕阳关,如今灾情得缓,陛下应重罚严文进,以儆效尤。”

见他们说完,谢定夷也放下了手中的文书,但她并没有先谈及严文进如何处置,而是道:“朕记得先前贺穗的述职文书里说吾丘寅跑的时候总共只有二十来人,那个孩子也在?”

方赪玉道:“未曾提及,但据如今所得的消息来看,吾丘寅是在遗川附近放出的消息,那孩子如若不是跟着吾丘寅,便是留在遗川,毕竟当时陛下下了旨查探年龄相仿的孩童,想要在如此戒严的情况下把人带走,臣觉得可能性不大。”

谢定夷道:“那可曾在遗川找到什么可疑的人?”

这事当时是交由崔敦礼负责的,现下听闻谢定夷问起,他也有些惴惴,道:“臣仍在查探——您当时不用说怕打草惊蛇,臣就从周围州县暂调了兵力巡查,可是到今日还未有消息。”

好在谢定夷并未生气,只是道:“行吧,你继续查,还有别的事吗?”

这是让他们退下的意思吗?崔敦礼愣了一下,用余光看了一眼一身旁的方赪玉,见他好像并没有一起走的意思,这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好像是对自己说的,忙低头道:“微臣定会早日查清叛军行踪,呈报陛下。”

谢定夷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他便躬身行礼道:“微臣告退。”

待人彻底退出殿门,方赪玉才开口道:“陛下不信吾丘寅找到了皇嗣?”

“你说呢?”谢定夷反问,道:“便是有,那个也不会是真的公仪衡,若不是那些世家唯血统论,吾丘寅更不可能会说自己找到了人——蕴玉,把顾绮叫上来。”

听见这句吩咐,立在门边的方青崖立刻应是,快速地将候在殿外的顾绮叫了进来。

而这边,方赪玉已经明白过来谢定夷的意思,道:“所以陛下让崔尚书如此大动干戈地寻人,并不是真的想要找那个孩童,而是想让吾丘寅觉得我们信了?”

见谢定夷默认,他问:“那陛下接下来可要派人去拦?”

谢定夷笑了一声,说:“又拦又找的,多费力啊,不如引蛇出洞来得方便。”

她朝刚刚进门的顾绮抬抬下巴,道:“在无相卫里寻一个和吾丘寅身形差不多的人,宁竹擅易容,朕让她同你一起去,到了敕阳关后会有人接应你们,等你们闹点动静出来,自然会有人来拆穿你们了,就算不是吾丘寅自己,至少也是知晓他消息的人。”

顾绮没问前因后果,习惯性地行了个军中礼节,斩钉截铁道:“是。”

桌后的谢定夷拿起笔开始朱批,边写边道:“到了敕阳关后你亲自去提审严文进,要确保他吐干净。”

这场旱情显然只是这群叛军的一阵东风,如今东风吹了,她也得将那个浑水摸鱼的人剥下一层皮来。

顾绮点头应是,又问道:“审完之后呢?”

谢定夷一笔写完最后几个字,合上文书后丢给她,简短道:“杀。”

话及此处,此事就算议毕了,方、顾二人行礼退出了次间,正在殿外等候的礼部尚书余崇彦走上前来,向方赪玉微微欠身,道:“方相。”

几人见完礼后错身相过,坐在一旁等候的崔敦礼立刻走上前来,一把拉过下属,道:“陛下另遣你做什么了?”

顾绮明面上是兵部武选司的司主官,主招兵选械之职,实际上是谢定夷手中无相卫的统领,平常便以招兵买马的借口去往各地,现下听见上司这般问,她也习惯性地装傻道:“阙州兵力有损,陛下派我去补足,这不是因为叛军的事……”她拉长声音,露出一个懂得都懂的表情,道:“所以陛下格外重视。”

听闻只是这事,崔敦礼勉强松了口气,与顾绮一同往殿外走,道:“你去往阙州时多注意注意,若是有一丝一毫叛军的踪迹定要先报给我。”

顾绮依旧是一副傻呵呵的样子,说:“大人放心,下官一定注意。”

……

礼部尚书余崇彦今年年逾花甲,从谢定夷四岁时开始教她文书策论,一直教到她十四岁远赴边关,原本应该在她登基那年告归,但因她一句“想要老师陪在我身边“,硬是在百废待兴的朝堂上又留了六年。

故而此刻内殿之中,刚刚还杀伐果断的谢定夷已经如鹌鹑似地低下了头,不远处头发花白的余崇彦道仍在苦口婆心,道:“陛下,臣知您心有凌云之志,且正值壮年,但后嗣繁茂也是国家根基,元年大选,您就选了江、袁二人臣便不说什么了,陛下喜欢,臣也高兴,可四年的大选您居然就择了一人,如今后位空悬,内廷诸事只由武贵君代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选个德才兼备之人为您执掌内廷啊。”

“老师……”谢定夷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又继续拿出那套八百年不变的说辞敷衍道:“朕已有太子,内廷诸事贵君也管得挺好的,更何况人少清净……”

“陛下!”余崇彦一脸怒其不争,道:“太子毕竟不是您的亲生血脉,您既无难言之隐,为何不愿充实后宫呢?”

当今太子谢持乃谢定夷胞姐永淳帝姬谢定仰之女,帝姬身死后,谢定夷将谢持过继到了自己名下,年仅十二便被立为太子,两年前将其送到了晋州军中历练,至今还未归来。

“其实朕有难言之隐,”谢定夷总算抓到了余崇彦话里的漏洞,人都坐直了,见她似乎在等着自己的后话,笑道:“既是难言,就不跟老师说了。”

余崇彦行礼的手的抖了抖,最终还是自己抚着自己的胸膛顺下了气,道:“陛下若是实在属意太子,老臣也不反对,但后位空悬又是为何?”

谢定夷继续嬉皮笑脸道:“这不是后宫没人能够得上帝君的位置嘛。”

“那是您没选!”余崇彦声音都大了,颤颤巍巍地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单,道:“下月就是是三年大选,礼部已经在准备了,臣还望陛下重视些。”

她将名册送到她手中,道:“臣知道您不想择取高官之子,以免专权太过,所以特为您择了一些家世优良、品貌得宜的世家子供您过目。”

名册被硬塞到手中,谢定夷不想接也只能接下,兴致缺缺地翻开来看,就见第一列写着四个大字——故晋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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