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域的拘留室比牛棚头中学的校长办公室都要干净明亮。

不愧是大城市啊。

在心底无声地感慨了一句，戚简盘腿坐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泛着金属光泽的地面倒映出她模糊的影子，带着一丝冰凉的锐意。

“戚简，有人来接你，你可以走了。”

腕上戴着的机械手环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警示灯由红转绿，电子锁应声打开。

揉了揉被禁锢太久的手腕，戚简把手环递给正等候在拘留室外的治安官，全程一言不发，似乎对中心域竟然会有人来接她这件事毫不意外。

“跟我来吧。”

看着面前这个沉默的年轻人，再瞥了一眼跟个鹌鹑似的蹲在拘留室角落里的其他被拘人员，治安官欲言又止。

治安管理中心虽然不像监狱那样，关着的都是已经被定罪的犯人。

可这些没达到量刑标准，需要拘留几天磨磨脾气的家伙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主儿。

一个连分化期都没度过的小崽子，是怎么镇住那群一上头就失智的Alpha们的？

按照治安管理条例的规定，除非特殊情况，未度过分化期即视为未成年人，需要移交给专门的管教所负责。不能拘留在普通的治安管理中心，更别提和一堆已经成年的Alpha们关在一起了。

只是这次的情况较为特别，上头既然有命令，他们也只能特事特办。

咚咚——咚咚——

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回响，头顶的电子眼目送着两人向外走去，又遵循着设定的轨迹，重新复位。

领着戚简离开的治安官是个上了些年纪的中年Alpha，或许是家里也有岁数相近的孩子，在将临时保管的随身物品还给戚简时，治安官的语气变得温和了些。

“你的行李还扣留在稽查处，检查没问题也要一个月后才能归还，记得自己留意些。”

“以后别乱搭飞艇，像今天这样倒是幸运的，要是被拐去荒星，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既然是来中心域读书的，那就好好学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没想到治安官会对自己说这些话，戚简的动作微微一顿，将失而复得的终端扣回到手腕上，随即抬眸望向眼前人，极为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

大城市真好，人也淳朴。

被关了整整一天一夜，感受到风的那一刻，戚简惬意地眯起眼睛，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

治安官说接她的人就在大厅等着，环视周围一圈，目之所及只有一道人影，背对着她站在光里，身姿挺拔，劲瘦的腰身包裹在纯黑的作训服之下，修长却又充满了隐隐的力量感。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那人转过身来，目光淡淡地落在戚简身上，眉眼沉静而疏离，是个气场很强的Alpha。

度过分化期之后，有些Alpha就跟吃了饲料似的个头猛蹿，有些又仗着脸嫩还敢厚颜无耻地撒娇，来人长得太过年轻，戚简一时不能确定他的身份，只能试探性地说了几个称呼。

“同学？学长？老师？”

“我是你的指导员，秦时。”

及时终止这场漫无目的的猜身份游戏，在戚简打量自己的同时，秦时也在观察着她。

这个十三区出身的少女有着一副好皮囊，乍一眼还会以为是个Omega。可那漫不经心的眼神和与生俱来的锋利气质，一看就知道是个难缠的家伙，分化成Alpha的倾向恐怕极高。

啧，系里的刺头还不够多吗，又来一个。

敏锐地察觉到面前人的打量，戚简默默挺直了腰，真诚地回望向对方，希望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好不容易来到中心域，她还要在联邦第一军事学院读五年书，能不能成功申请到贫困生补助，就看指导员给不给力了。

听说军校很多刺头，像她这样的乖学生，绝对会成为老师们的心头宠。

这把稳了。

……

呵，还敢挺起腰板跟他对视，果然够叛逆。

不过没关系，学校有的是对付这种刺头的办法，慢慢磨吧。

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秦时点了点头，示意戚简跟着他走。

联邦第一军事学院的最后报到日期截止至昨天，按照校规，任何错过入学的学生默认自动放弃学籍，不予录取。

只是戚简不仅情况特殊，她的入学途径也和其他学生有所差别，学校不得不多考虑些。

“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被稽查处带走？”

坐上秦时的磁浮车，戚简正好奇地打量着车内的陈设，闻言毫不隐瞒，坦然自若地回答道：

“十三区没有直通中心域的民用航班，要在其他区停靠换乘，我路费不够，就只能找私人飞艇，在他们的货舱买一个位子。”

这种经济又实惠的出行方式，还是一个在十三区游荡的清道夫告诉戚简的。

谁知道她第一次乘坐就出现了意外，那艘私人飞艇竟然是艘走私船，进入中心域时被稽查处扣留，连带着她也被扣下来了。

唉，真倒霉。

“是吗？”

听完戚简的话，秦时依旧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眼底没有半分波动。

“可我听说你打伤了两个潜入飞艇的稽查处内应，不展开讲讲吗？”

戚简……

哦，原来已经知道了啊，那还问她干什么。

面不改色地微微一颔首，戚简斩钉截铁地落下四个字。

“那是意外。”

谁知道飞艇里会有稽查处的内应，大半夜鬼鬼祟祟地出来乱走，撞上她的第一时间就想出手制服，她还以为遇见星盗了呢。

话音落下，秦时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凉凉地瞟了戚简一眼，随后便低下头，在终端上处理起了公务。

人工驾驶切换成自动巡航，磁浮车沿着规划的路线一路向前。

车内安静了下来，戚简也不是喜欢搭话的性格，干脆望向窗外，观察起中心域的风景来。

和总是脏脏乱乱的十三区不同，中心域规划得井然有序。

银白色的摩天大楼伫立在广袤的蓝天之下，一眨眼便被低空高速飞行的磁浮车给甩在了身后。当戚简向后望去之时，这些刚才还一眼望不到头的庞然大物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她尽收眼底，恍若一座肃穆的、纯白的、充满科技感的剑冢。

人果然还是得来趟大城市看看。

十三区就没这么高的楼，也没这么蓝的天。

距离联邦第一军事学院还有一段路程，车内安静的只剩下循环系统发出的轻微噪音，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冽味道，戚简形容不出这种味道是什么，只觉得闻起来还挺提神。

于是她非常诚实地提问了。

“指导员，你用的车内香氛是什么味道，还挺好闻的。”

放在终端上的指尖蓦地一顿，秦时抬起头，盯着戚简看了几秒钟，仿佛正在确认些什么。

尽管他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可莫名的，戚简总觉得眼前人貌似有点不爽。

城里人好奇怪，问个车内香氛的味道都不行吗？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戚简这才猛地想起来，她好像忘记了一个设定。

和她上辈子不同，这是个ABO的世界，人类被分成六种性别，刚出生时只分男女，度过分化期之后便会正式分化成Alpha、Beta或者Omega。

已知指导员是位成年的男性Alpha，看样子不太像是会用车内香氛的人，所以她刚刚闻到的味道，大概率是对方的信息素。

贸然夸奖别人的信息素，不是挑衅，就是调情。

……

好吧，这次确实是她的问题。

“抱歉。”

平静地道了声歉，见秦时仍盯着自己，戚简想了想，又补充上一句：

“我还是个孩子。”

所以就别跟个连分化期都没度过的未成年计较了。

穿越过来十八年，戚简还是不太习惯这个世界的性别多样性，六种性别，建个厕所都是大工程。

为什么会有分化期这种东西啊，男性倒还好，反正分化成什么性别都会有【哔——】。

可女性怎么办？

未成年女性分化成Alpha或者Beta，那玩意儿是会在一夜之间长出来吗？还是一点一点慢慢冒头？

……不管哪一种，都好奇怪。

很倒霉的，根据8岁那年基因测序的结果来看，戚简有98.79%的可能性分化成Alpha，不然她也不会成功入学联邦第一军事学院的作战指挥系。

算了，长就长吧，上辈子没长过的东西，这辈子长了，也挺新奇的。

车内的清冽气味越来越浓，见戚简在挑衅过他后竟然还自顾自地发起了呆，秦时的神色愈发冰冷。

是他小瞧这小子了，棘手程度和系里那几个有名的刺头比也不遑多让。

连分化期都没度过就敢这么狂，可见正式分化成Alpha后该有多欠揍了，看来新生入学的操练，强度得再往上提一提。

磁浮车停在联邦第一军事学院的门口时，弥漫的信息素早在车内循环系统的作用下被净化完全。

感谢科技的发展，不然戚简都要忍不住开窗了。

果然，再好闻的味道，太浓了也会变成生化武器。

军校实行封闭式管理，未得允许，外来车辆包括教职工车辆都无法进入校内。

新生入学的第一个月甚至没有假期，只能呆在学校接受操练，一个月后才开始正常上课。

戚简跟着秦时进入学校的时候，正好赶上那帮苦命的大一新生正在进行环校跑。

乌泱泱一大帮子从面前跑过，扬起的尘土在烈日暴晒下带着点呛人的苦味，一片鬼哭狼嚎之中偶尔会听见教官的一两句怒骂，只是这些声音，在路过戚简他们时统统都消失了。

空气骤然凝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摁下了暂停键。

几十道目光像是顺着某种无声的指令牵引，默契地望向两人，先是快速而忌惮地打量了站在前面的秦时几眼，随后不约而同汇聚到戚简身上。

无论在什么地方，异类总是格外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