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原衡郡公生辰宴在即,前往宴会前夕——
面前,余长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平日里卑躬屈节的太监红袍穿到左承安身上,竟会是如此的大不相同。
她有些被这强烈对比惊讶到地用手指挡住眼睛,脸庞因为一些不由自主的浮想联翩而变得有些燥热起来。
“就非要穿这身?”左承安眼神冷冷地地打量着身上的这件鲜艳红袍,有些不太情愿地皱眉道。
“嗯!”余长笙只是认真地使劲点点头,道:“这次你随我去参加宴会,如果宴上突然冒出来一个世家公子那肯定不合适,所以就只能委屈你……”余长笙有些藏不住坏地故作无奈笑了笑,对他眨眨眼睛一脸你该懂吧的表情。
左承安沉默着,冰冷的眼神忽然变成饶有意味地注视着她,唇角撇过一丝淡淡的笑:既然她想玩,那他就陪她玩。况且在事情做成之前,他还不能太引人注目。
“勉强信你这一回。”他道,随后又俯下身来故作警告地盯着她,玩味道:“不过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
“保证不耍任何花招!”余长笙忙地灵巧避开他居高临下的身影,笃定道。
“那就走吧,公主殿下。”左承安轻笑地盯着她,狭长又深邃的眼睛里透出一抹微妙邪气,在她面前缓缓地抬起手将帽子戴上,随后转身率先离开。
余长笙看着那道颀长的红色背影,忽然感觉那随步伐一晃一晃的红色衣摆竟有几丝随意却端正的春柳摇曳之意。
“哼,看把他能的。”余长笙目光不能移开地看着那道清正的背影,深笑着冷不丁地道。
随后也重整姿态,唤吟夏一声:“我们也走吧。”
吟夏轻轻应下一声,便随着她起步离开。
***
原衡郡公府里,对于这三年才终于设一次的生辰宴,自然是不能潦草含糊。放眼望去,这府中来往的宾客,全都是朝廷上有头有脸的名臣世家,而就连宴会上的酒水,也是这世间千金难求,一直赖以盛名的谢家独酿——千秋酿。
传闻这种酒取的是瑞州边境的高山泉水,加以多道复杂精深工艺酿制而成,味道香醇浓郁,清列净爽,一口入喉,就仿佛像是徜徉在神醉心往的千秋江河之上,温柔香软,美梦难返,故而名曰千秋酿。
宴会上,所有人都对这千秋酿赞不绝口,余长笙也浅浅地轻啜几口,不想这味道,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唉,不过今日的任务可不是来品酒的……余长笙叹息着放下酒杯,没想到刚一转身,谢寻的身影便直直地朝她迎面而来。
“见过公主殿下。”他深笑着走上前来对她行礼,神色看起来好像还挺轻快。
“郡公不必多礼。”余长笙淡笑着,平易地回应道。
“公主殿下能于百忙之中前来赴宴,在下实在感激不尽。”谢寻又深笑着灵巧道,才缓缓地直起身来。
余长笙端庄地勾了勾嘴角,轻轻地点了点头回应他。
“不过不知我这府上的酒可合公主胃口?”他眼睛伶俐一闪,便又深笑地看着她。
“传闻都说这郡公府上的千秋酿是瑶池液,朝露水,没想到今日一品,果然是不负盛名。”余长笙轻笑着,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听到公主如此说那臣便放心了。”谢寻深笑地看着她,终于满意地轻声道:“对公主,唯恐招待不周矣。”
余长笙微微地笑了笑,随即便又继续顺水推舟道:“今日郡公这府里酒好,诚意更是甚佳,想必郡公也是邀请了众多世家重臣前来赴宴,听闻任将军与郡公自幼交好,不知郡公可知任将军现身在何处?”
“任……”一听到这个名字,谢寻的神色便紧地一凝,喉咙微微地顿了顿,才有些自嘲地看着她冷笑道:“任知序乃公主指婚的夫婿,公主不知,臣又何知?”
余长笙停顿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二人中的空气凝滞着,直到好一会儿后,谢寻才脸色有些不对地沉冷道:“在下还有事,恕不能再与公主奉陪,告退。”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径自转身离开。
余长笙看着那道远走的背影,没想到一提到任知序,他竟会是这副奇怪的模样。
“他就是今日设宴的人?”谢寻走后,余长笙身后忽然传来左承安的声音。
“嗯,是他。”余长笙轻叹了一口气,声音颓靡地道。
这个人,有意思。
久久地凝着谢寻那道离开的身影,左承安忽然回想起了大婚那日他驻守在山中的队伍,以及那解救公主时的虚假嘴脸。
而这个人,竟然又与云祈有恩怨?他又一步地猜想着,心情竟也不自觉地变得有些兴奋起来。
看来你在东槐国的这些时间,可是结了不少仇怨啊,云祈。左承安在心底毫不留情地轻笑着,冷冷地想。
***
在府中又逛了大半天后,余长笙才终于反应过来刚刚谢寻为何是那样的神色——看来,任知序今日恐怕是不会出现了。
但是……这可是谢寻的宴请,他又怎么会不来呢?
从府上闲逛再到随着指引落坐在宴桌上,余长笙一直冥思苦想着,却没想到就算等到主人开宴前的致辞完毕后,这座上也依旧是看不到任知序的身影。
“诸位,请动筷吧。”大堂中间,寿星谢寻明净清朗的声音响起,终于把余长笙从焦急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余长笙轻叹了一口气,失落地拿起筷子,却没想到右手一顿,竟然在这宴桌上碰见了一道异常熟悉的菜肴——雪里藏珍。
余长笙久违地在心底苦笑一声,把筷子放下,慢慢拿起汤勺。
关于雪里藏珍这道菜,除了美味以外,最让人钟爱的就是其玄妙——把一堆雪放入锅里,煮化后,便会从中间冒出一颗丸子,捞走一颗,又会从中间再冒出来一颗,如此往复,源源不断。
这道菜,从前就是她的心头好,现在许久未碰,也不知道……余长笙有些忐忑又期待地将勺子递向嘴边,浅抿一口,没想到这汤汁果然是如以往那般醇厚浓郁,鲜美细腻,就像是……
啊……余长笙的心口忽然骤地一紧,一股铁锈般的苦涩味道就在喉咙里迅速蔓延开,把她口鼻的呼吸全都拥堵住,她猝然地瞪大着眼睛,没有支撑一会儿后,便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戛然倒地。
那种感觉……它又来了……余长笙无力地挣扎着,艰难地要张开嘴巴大口呼吸,但这体内令人发怵的痛苦却让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五感也逐渐变得越来越模糊。
她好像被越来越厚的尘土淹没着,吞噬着,临近沉湎时,她又忽然感觉有一股力量带着她一阵腾空,好像……要带她从中抽离出来。
***
“你以为你能斗得过我吗……你以为你能斗得过我吗……你以为……”
“闭嘴!”余长笙忽然大喊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好像忽然才蹿进胸腔里的空气让她重重地喘息着。
“你醒了?”重重的喘息声中,一个如清水般冷冽的声音淡淡地倾泻下来。
余长笙不真实地大口呼吸着,才缓缓地顺着那声音抬起头,一张冷冽如冰,苍白如雪的脸就映入眼前。
“你……你怎么在这?”她未缓过来地皱了皱眉,有些头痛地皱眉道。
“怕你死了。”那人淡漠一声,毫无血气的嘴唇淡淡开口道。
“我……我会死?!”余长笙更凝紧神色,焦灼又虚弱地追问他。
“你不会死的公主!”守在一旁的吟夏终于安抚道:“林太医说这只是当初中毒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只要睡一觉就好了,不过……以后公主可能再也不能吃那道菜了……”
“原来如此……”余长笙终于沉沉地松开一口气,庆幸道:“我不会死就好……”
“不过那毒送给我的,可真多啊……”她苦笑着,又哀戚地道。
“喂,左承安,”她忽然轻轻地唤他一声,他苍白的脸就顺着她的声音望过来。
“你现在……还好吗?”余长笙担忧地看着他那毫无血色的苍白嘴唇,愧疚地问道。
“无碍。”而那声音却依旧冷淡,仿佛发生的一切全都与他毫无关联。
“可别装了……”吟夏在一旁忽然小声地嘟囔道:“刚刚把公主抱去太医署的时候脸可就是像雪一样苍白,现在倒表现得很云淡风轻……”
“我、对不起……”余长笙愧疚地道,而先前戏弄他不带他见任知序的愧疚也随之更甚地翻涌而来。
但左承安却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地沉默地看着她。
“你……生气了吗?”余长笙又小心地试探道,说:“我不知道今日任将军为何不来……要不等明日,明日我与你一起去任府见他吧!”她急切地哄他道。
“罢了。”出乎她的意料,左承安竟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
“可……可你先前不是很想见他吗?现在为何又……”余长笙不解地问。
“呵。”左承安冷下脸,有些自嘲地轻笑着,“想见他?”说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又浮上一丝鄙夷的神色,“他是什么人,能值得我想见?”
“可你先前不是、难道你和他……有矛盾?” 余长笙反应过来,小心地试探道。
矛盾?左承安忽然控制不住地冷笑出来,压着仇恨的喉结上下地滚动着,许久后才眯起眼睛邪坏地低声道:“当然不是。我与他,可是渊源深厚的……故交。”
而且,他一点也不想见他。他在心里又强调地暗示自己。
***
三日后,历经千辛万苦,雪辞花的毒和解药终于炼制好,余长笙将其整理包装好,一半自留,一半给吟夏,还有一半……不如就给左承安吧!
不过他剑术这么好,力气又这么大,用得到这毒吗?余长笙思忖着,而且如果被他知道她是因为觉得这种毒像他才做的,他会不会……勃然大怒?
不,绝对不能被他知道!余长笙激灵一抖,照他那个表面冷漠,对任何事情都不理不睬,实际上腹黑到死的坏脾气,谁惹了他谁倒霉!
“公主!”正想着,一个声音就忽然传来,余长笙闻声抬起头,是吟夏。
“怎么了?”她问。
“回公主,皇上的巡访队伍来消息,说今日已经开始返京,三天后就会回到宫里了!”吟夏兴奋地道。
“当真?”一刹间,余长笙控制不住地欣喜起来。
“嗯,当真!”吟夏肯定地点点头。
父皇……终于要回来了……余长笙兴奋地想。
“那父皇回来的事,左承安知道了吗?”她问。
“回公主,我收到消息就立马来禀报公主了,他那……还未曾说过。”吟夏道。
“那我现在亲自去和他说吧!”余长笙说完,便轻快一跃,一抹水红色的身影就从主殿欣喜跃到院子,再从海棠树下零散的落叶上面穿过,停在一扇门前。
“左承安。”她轻轻地叩了叩门,但等了许久,里面也没有一声回应。
“左承安?”她再次呼唤,但里面却依旧是毫无动静。
不回应,那她可要推门了……余长笙查探着,手指微微用力,他的房门便小小地敞开一道缝,丝丝地透出房间内清寂的温度。
她感受到不对地顿了顿,又更加用力地把门推开,没想到跨过门槛,扫过整个阔大整齐的房间,里面却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