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真应了什么姓名风水学,比起响晴的天气,迟知雨更爱阴雨晦冥。细雨会形成无边无际的雾嶂,模糊且安全,也让他的深居和遁迹更加合理。
初中毕业后,他就在两个时区间来回转徙,父母本欲送他和迟润青赴美读完之后的所有学业,还购下当地别墅,托专人监护。但尚未立稳脚跟,疫情猝不及防席卷全球,他们又加急安排两个孩子退学回国。
那时迟知雨刚适应美高氛围。返程飞机上,他忍住满腔牢骚:“真够折腾的。”
隔着个过道的姐姐却满不在乎地敷着面膜:“有吗,不正说明爸妈很关心我们吗?”
他想说,你好假啊。
但他明白迟润青100%诚心正意。他们同根生,也在同样的浓荫与沃壤里长大。但她看待事物的角度与他截然不同。她感恩自己的宿命与家世,感恩优厚的资源和充盈的财富,也温煦地照返所有人。
日光敷在躯体上是很暖和,也映现出所有不足的瘢痕。
他在这种曝晒里日渐蜷缩。
迟润青就是他身边的骄阳。
不过——
他状若无意地打量于电梯斜角站立的女生,一盏壁光喂饱这里,轿厢内置大吉岭淡香水,一切都很淡柔,她也很淡柔,亦拥有玲珑心与生命力,但跟迟润青不是同一类型。
她像风。
跑起来就会有的风。
讲话干爽,做事迅捷,总能摸准可乘之隙。
感觉到男生有一茬没一茬地扫向自己,舒栗有些莫名,考虑着是不是湿透的刘海显得她太滑稽。
偏高的发际线让她成为没刘海会死星的忠实民众,她整理几下,强悍地盯回去。
这一眼,她忽然明白“遇水则发”的奥义所在,湿发造型的迟知雨实在太水灵灵,像吸饱了水的蕨类植被,茎叶舒张,能膨满这里。
四目相对,他无故淡笑一下,仿佛能闻见芦荟香气。
舒栗摩挲着小狗油光水滑的毛发:“你笑什么?”
他说:“第一次看清楚你长什么样子。”
舒栗:“?”
她讥诮道:“谢谢你第一次拿正眼瞧我哈。”
他又翘一下嘴角:“不客气。”随即偏开双目。
—
有梁颂宜帮忙瞒过父母,舒栗就不着急回去,留在少爷的金屋里给饽饽洗了个澡。得知还要使用自己吹风机,男生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它从壁柜里取出,倚门看着女生一点点将狗毛吹拂干燥,期间顺带关照了下自己的刘海。
走之前,她很公式化地提醒:“我今天在这儿待了两个小时哦。”
迟知雨没好气:“知道了。”他会多给的好么。
疲惫但满足地挨坐到地铁长凳上,舒栗收到男生多达四千块的转账,说:赔我个吹风机。
舒栗:你手机里没淘宝吗?
他不再回消息。
舒栗又问:之前的呢。
他嫌弃:全狗毛,不想用了。
舒栗说:我走之前明明都帮你清理过了。
他说:也不想用了。
胡搅蛮缠。舒栗收走四千块,回忆那款戴森吹风机外形,在网购平台寻找相似款,逐一存下商品图片发过去确认:你看看是哪个?
迟知雨:记不得。
迟知雨:明天自己来看。
舒栗望天两秒。不再打字,转而切入日历APP,今天是十四号,还有四天就能完单,终于可以远离娇气龟毛无事生非懒蛋少爷。
不过,这应该也是她的最后一班猫猫狗狗兼职了,之后就要全身心投入她的文创大业。
半个月的光景短暂且神奇。
原以为的最冷酷雇主,却成为交集最多的存在,有他浮华脸蛋加成,勉强也算人生际遇之一。
思及此,舒栗莞然一笑。
与梁颂宜约在绝美嘉吃晚餐,朋友已经饿得满脸萎靡,怨气十足:“我等到现在,你是不是想饿死一位伟大的人民教师。”
舒栗赶忙挽她胳膊,连表歉意:“对不起对不起,今晚我请你好吧。”
梁颂宜觑她:“不然咧——还要我请你啊?”
“好啦……”舒栗肚子也唱了很久空城计,堵住她话头,宣布来两份虾仁大馄饨煲。
梁颂宜:“我还要加屉鲜肉笋尖烧麦。”
“可以,”舒栗大手一挥,阔气加单,又问收银台后老板娘伞该放哪里。
女人指一指店门内的红色塑料桶,舒栗随手将它插入,梁颂宜跟着瞧了眼,边缘破损的桶内外基本是凌乱摆放的折叠雨伞,唯独舒栗带来的那把造型不俗,伞柄傲慢矗立,像西服绅士屈居简屋。
她眉毛略抬,拱拱找座的舒栗胳膊:“这伞谁的啊?”
舒栗一言概之:“狗少爷的。”
“哈?”她在舒栗对面坐下,八卦地瞪大眼睛:“你俩现在关系不错嘛。”
“不错个锤子,”舒栗扯来纸巾盒,拉出两张叠一起,擦拭起桌面油秽,并对她的话难以苟同:“跟他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超过十句。”
梁颂宜也没闲着,倒开水,烫洗两人碗筷:“不能好好说话不也处成了共用一把伞的关系。”
说着又示意伞桶位置;舒栗跟着扭头看一眼,微妙一笑:“你错了,他根本不用伞,他喜欢淋雨。”
梁颂宜愣一秒:“这是什么癖好?”
“岂止这个癖好,他身上的毛病比毛孔还多。”
梁颂宜握拳到嘴边,笑得前俯后仰:“你越来越不客观了啊,你以前可不会这样评价别人。”
舒栗抿着水,将倒扣的手机翻正,企图用刚刚的聊天记录佐证此人行事非比寻常。
“不信你看啊。”
梁颂宜接过去,没兴趣琢磨文字记录,第一反应是要看迟知雨朋友圈,确认他是否真如栗子口中那样帅得惊为天人。
舒栗注意到她动作:“谁让你点他头像了,看他说的话。”
倏地,梁颂宜怔停:“哎呀,不小心拍到了。”
舒栗微微张口:“赶紧撤回!”
梁颂宜当即撤回这条提醒,但连串动静已被迟知雨尽收眼底。舒栗走后,他没开游戏,一直埋首手机冲浪,顺便关注小树口袋的回信。结果她居然冷处理他的消息,不会又生气了吧?他甚至都在思考是否应该拍张吹风机肖像照给她,确认型号。
随即否决自己。
他都贡献出吹风机,还要在乎她的心情。
他未免太好了吧。
可她对他随口一提的事总是很上心,认真至极,从起狗名到采购吹风机,他也不能太狼心狗肺。
迟知雨摸摸下巴,钻研起来。
那颗板栗肯定还在暗中窥屏,不然怎么会“不当心”拍到他。
她就是在试探和期待他的反应。
打开天窗说亮话好吗?他要让她尴尬,刚准备叩下问号,他又迅速驱停手指。不对,秒回不就显得他一直在蹲守她消息,她恐怕又要多想。一顿分析推理,迟知雨选择假装没看见。
不就是人性的角逐。
她憋不住了,肯定会再有小动作。
这一等就等到十点,小树口袋的聊天界面跟死了一样。他还被公众号提醒骗一遭,略略不爽地退出微信,他打开手游,连赢几局也不尽兴,还有些心神难定。
迟知雨盯着手机怔神片刻,女生都比较矜持,给过台阶,他没顺着下,是有些不够大气了。
如此想着,他把推迟三个钟头的“?”发出去。
……
舒栗正聚精会神地在笔电上排版胶带图绘,并调节它们的CMYK值,眼都要看花,屏幕右下角的微信图标忽而闪跳。
她滑动鼠标点开,是灰头少爷不知所谓的消息:?
舒栗也敲回去一个:?
Avis:有事?
舒栗:?没事啊。
Avis:你八点那会儿拍我干嘛?
啊?他看到了啊,但是反射弧会不会太长,舒栗眼睑翕动两下,把朋友的手滑大锅揽回自己背上:在外面吃饭,想看看你朋友圈,误点到了。
对面沉寂两分钟:怎么不回我消息?
舒栗当时是有点置气,但此刻烟消云散:准备卷款跑路。
Avis:那我怎么还能给你发消息?
舒栗顺势开起玩笑:款有点少。
Avis:。
见他接不上话,舒栗说:而且你的闲鱼单还没确认呢,现在就跑有点亏。
男生似后知后觉:我差点忘了。
舒栗问:你敢忘掉试试。不过,我走了饽饽应该有人遛吧?
Avis:放心,阿姨过两天就回来。
舒栗问:你呢。
Avis:我什么?
他真的很擅长call back:我阿尔兹海默,很健忘,忘很快。
舒栗被他的睚眦必报和理解偏差逗笑:我是说,你不遛饽饽吗?
男生的回答一如既往欠欠的:看心情吧。
舒栗弯动眉梢:那这三天的心情应该不错?
他岔开话题:怎么突然看我朋友圈?
舒栗难以作答,又不便给出真相。她能预见坦白后迟知雨会如何讥刺她的小肚鸡肠和背后讲坏话的低劣行径,所以只能给出还算漂亮的自圆其说。
她想到傍晚在他家看到的落地窗:你不觉得你的头像很像阴雨天的窗口吗?
Avis:所以?
舒栗:我想看一看窗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