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中尚不知藏了虎豹,眼见回京在即,茯苓陪扶光的时间便久了许多。有些事不假人手,柳娘特地将妙音叫到外边,不叫她打搅。
这日扶光沐浴完,茯苓替她绞干头发。她精通穴位,以前在公主身边伺候时就常给公主按揉解乏。扶光叫她揉的发困,本来看着书的,现下松开手闭上眼,快要睡过去了。
“七娘的头发像驸马,缎子一样又滑又亮。”
扶光听见了睁开眼正对上她俯身的一边鬓角,青丝间一线银白格外显眼。她抬手拨过去,越拨越多,都藏在下面。
“姑姑有白发了。”
茯苓不在意地笑笑,“也不知怎么突然就多了起来,我有一日也是梳头的时候突然发现的。不过我今年三十五岁了,生了不稀奇。”
“医书上说中气不足才使发白,回头我叫人送些滋补的药材来。”
“没什么事,七娘不必这样麻烦。”
她拒她的,扶光也不驳她。
“姑姑要不要同我去长安?”
茯苓梳子顿下,疑惑道:“七娘怎么突然这样说?”
扶光仰躺着正对着屋里的横梁,声音轻缓,“我原先还存着念想,万一有朝一日离开,总觉得姑姑还是不要同我一起陷在那笼子里的好。可如今我也不去想了。我将你留在这儿,一年就见了一次,你若病了我都不知道。今年见了不知明年,所以便想着问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她等了等不见她回应,转头去看,茯苓死死咬着唇瓣,一眨眼两颗泪珠直直落下来,反吓了自己一跳。她赶紧抬手去擦,却是越擦越多,偏过头去咬着唇,扶光只见她支起的肩胛骨一颤一颤,却是半点哭声也没有。
七娘说原先是存着念想,那如今便是一点念想也没了。可人要是没有念想,便像油灯,熬着熬着就烧尽,灭了。
她惊心她平静话语中的自弃,脑中一时又是数年前的冬夜。
佛寺中的马车已套好缰绳,要带的箱笼都收拾齐整,因为怕颠簸漏风冷着阿迦,车身用厚毡包裹,里面又浆了一层牛皮纸。不过这车也坐不了多久,等上了船走水路便会松快很多。
然而一切皆是无用功。
屋里的烛火灭了,台阶上细雪积的薄薄一层。陛下启门而出,内侍早已上前为他披上斗篷。
“下雪了。”他声音带着清晨方醒的喑哑,又有纵欲后的餍足。
她跪伏在地,听他金石一样的声音,“姑姑是要去南边还是留在这儿?”
茯苓牙齿发颤,知道南边经营的营生做了大半年的准备他全都知晓了。她在地上连磕几个响头,“此事皆是小人一人所为,请陛下降罪,放过其他无辜之人。”
宋墨急上前将她扶起,“姑姑快起来,可不敢叫娘子听见。”
“姑姑是姐姐身边人,朕不会处置你。看样子是不去南边了,那就还和从前一样,好好呆在姐姐身边吧。”
“阿迦,陛下...”这个十娘留下的孩子,七娘将她视作珍宝,昨夜起就不在身边了。她扑上前攥住明黄色的袍脚,却只得一句“自有内廷的嬷嬷照顾。”绣着五爪龙的靴子踩过浮雪,这之后数年便似那日苍灰的天幕,让人看不见希望。
“姑姑。”扶光坐起身握住她手。茯苓咽下喉咙里的涩意,轻声道:“我不同七娘走。我身子好着呢,只要七娘记得我在这儿等着你,你也要珍重自己的身子。我就在这儿等着你,替你守着驸马他们。”她重复着,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要这样才能坚持下去。
扶光恼自己惹她伤心,便无有不应的,身子贴上去抱住她,想叫她别哭的那么伤心了。
这时外间突然喧闹起来,茯苓擦了泪,正要去看,妙音冲进来道:“姑姑,走水了!马棚那儿起来的,现下人已经去救火了。”
话音刚落,院子里又跑过来一个仆人,“姑姑!”他喊道:“庄外头来了一队士兵,凶神恶煞的,你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