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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车马行了数日抵达华阴县,庄子在县城外的洢水乡,乡民不晓得扶光身份,只知是长安来的贵人。家中长辈葬于此处,是以每年寒食前便会来此。乡间祠堂、农田水利、还有那唯一的学堂皆由这位贵人出资相助。他们不曾见过男主人,便以为是位守寡的夫人。

庄子里有位女管事,样貌秀丽,知书识礼,瞧着比县里士绅的夫人都有气度。不过她素来平易近人,今日在桥头等人,路过的乡民都要去问一问。

终于日头将落之时,远处的车马缓缓行进。

茯苓快步上前,车帘掀开露出柳娘熟悉的脸。

“我还以为今日等不来七娘了。”茯苓仰起头,见了她身后的扶光,眉眼松开,一只手抚着胸口松了口气。

“姑姑不必等的,又不是不认路。”

“我只盼着能早日见到你。”

进了义庄,扶光被她揽在身边,她是母亲身边的贴身女官,如今就住在这儿替她打理庄上事务。

华阴县曾是她母亲的食邑,后来战祸起,华阴因距长安不远波及严重。乡间田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也就这些年太平下来,百姓才得以喘息。朝廷颁布新政,头件要事便是要恢复耕种。母亲已逝,萧家势微,洢水乡大片田地都收还朝廷。如今不过剩下几十亩,茯苓都租出去叫附近的农人耕种,其余便是县里的铺面营生。

“七娘路上辛苦了,等用了膳,我再叫个丫头进来给你揉揉肩脚。”她一年到头才见她几日的时光,实在是想念的紧,如今见着人,看了一圈就是心疼,“七娘是不是瘦了些。”

“姑姑每回见我都这样说。”扶光带笑,声音是难得的活泼,“我瞧着你才瘦了不少。我这次带了些好料子给姑姑做衣衫。”

“我一把年纪了,哪里要什么料子做新衣。”

“七娘是惦记您呢。”妙音打趣道:“我们可是求也求不到。”

茯苓看了她一眼,通身的衣裙精美,手上一对金钏,比小官家的女郎都气派,“这个简单,到时你拿去。“

“我不敢,我同姑姑说笑呢。”妙音说完便低头安静了。

扶光梳洗完换了身衣服,茯苓端了一碗甜浆在她手边。

“姑姑同我一道用些。”

茯苓不推辞,坐在她身边。

“前次姑姑来信,说刘司空有个外甥打洢水乡的主意。”

“是,后来没动静了。我估摸着是知道七娘的厉害,不敢再提了。”

扶光颔首,“国中禁止并田蓄奴,刘家敢在京畿这样行事,倒是没想到的。“

“灯下黑,再说那长安令出身陈氏,太后与刘司空走的近,陛下就是知道了也不好发作。不过他们遇上七娘,算是踢到铁板了。”

这依仗的是什么,不过是周元祐对她那点宠爱,扶光没觉得有多畅快,搁下碗不再提。

乡间生活简单,扶光白日里会看书抄经,天好了便骑上马到外面走一走。夜里兴起叫柳娘她们一道玩双陆。

长安城中却是宴席不绝,这日是新城公主府办赏梅宴,长安的名门官眷几乎都到了。

新城公主府上雕栏玉砌,崇轩华室,院中建梅亭,除去梅林,更植茂密树木,珍奇花草。

周婉盛装出席,坐于正中上首,一袭织金蜀锦花鸟裙,绣以珍珠宝石,走动间波光潋滟,栩栩如生。仅这一幅裙子便可抵寻常百姓一年的花销,更别提她发上的金凤,颈上的琉璃项链,皆是难得的珍宝。

人们提起她,都叹一声好命。

当年她无母族依恃远嫁清河,却不想反避开战祸,后来陛下登基,次年便将她接回长安。如今除去太后,她便是这长安城中最尊贵的女子。相比之下,往昔萧家,无论是这避走锋芒的萧扶光,还是如今携女赴宴的瞿氏都叫人感叹唏嘘。

瞿氏带着十三娘上前见礼,萧玉容垂首,感觉一道锐利目光扫在她头上。

瞿氏说:“这是家中十三娘。”

“抬起头来。“

周婉见这少女容貌稚嫩却已现风华,晶莹饱满的肌肤就像岭南剥了壳的荔枝一般剔透。

“真是好颜色,我看了真是羡慕。”

她身边昭定侯夫人郭氏立时道:“公主保养的同这些小娘子一样年纪,只有我等才是真的羡慕,还想问问殿下是如何保养的,可有什么秘方,您可别藏私,教教我们的好。”

“夫人又来打趣我。”

“哪里是打趣,就是真心话。”

“贵妃上次给我一盒香膏,我用的好,难道没给你这个嫂嫂一盒?我是不信的。”

“好呀,她竟藏私。”

这郭氏正是如今曹贵妃的嫂嫂,曹殊的母亲。

这时素玉走到周婉身旁禀报:“驸马同孙侍郎在竹室弈棋。”

周婉吩咐道:“送件斗篷去,莫叫他受了寒。”前两日宿在书房不知怎的着了凉,那些伺候的叫她通通罚过了。

声音并不大,却也叫这些妇人们挑着眉眼掩唇笑开。

“公主如此体贴,驸马真是好福气。”

她们嬉笑一处,瞿氏带着玉容默默退下。她心中不无复杂,经过谢家桌案时,袖中手不自觉攥紧。

竹室内,棋盘上分庭抗礼,难分胜负。一只苍白青劲的手执黑子,主人咳嗽起来,颤抖间恰如窗外青竹。

“清臣,你这番样子还耗费心神同我弈棋,我若胜了反是胜之不武。”

谢珩将棋子落下,“你怎么不说若败了更显得技不如人。”

“你我分明是均势...”话音刚落,他目光落向棋盘,已是丢了大半江山。“你啊你,我说你怎么今日棋风有变,原来是等着我,麻痹我让我大意,最后来个一击即中。好你个谢清臣。”

“这叫兵不厌诈。”谢珩收拢棋子,端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见到素玉进来,他面上笑倏然隐去。

素玉拿着斗篷,还携了一壶好酒,拜见后道:“竹林阴凉,公主惦念驸马叫婢子送斗篷来,还有这壶酒,正是梅花酿雪,口感清冽醇香,驸马与孙侍郎品鉴正好。”

“多谢公主,在下正是贪这一口好酒。”孙羡拔开酒坛上的红绸嗅了嗅,眉眼漾开,对着谢珩道:“真是好酒。”

“好酒你就多喝些。”

谢珩复摆棋盘,孙羡睇一眼那搁在一旁的斗篷。他眉眼太过灵活,谢珩想作看不见也不成。

“公主一片好意,你不是着凉了,还不赶紧披上。”

“屋里生了炭火,我这样正好。”他眼睛落在棋盘上,干净的鬓角下一张脸面如冠玉,当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也难怪新城公主一颗芳心落在他身上。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谢郎分明心硬如铁。

一杯饮尽,孙羡一手撑在膝盖,一手向后支住仰倒的身体,吟道:“一向年光有限慎,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两人是旧友,当初他如何待萧氏他亦是看在眼中。萧家许亲他欣喜若狂,平素那样自持镇定之人也会醉酒放歌。更别提婚后他如何温柔体贴,可事已至此,他与萧氏有缘无分,再无可能,若一味沉湎,只会害了自己。

二人对视,孙羡点到即止。再饮两杯,他坐起身,提及幽州献俘一事。礼部着手草拟章程,陛下要在勤政楼上观礼。因春季不宜杀生,要将俘将游街示众,看押至秋再行问斩。

“我听闻刘直与卫翕有仇怨,他那只眼睛就是卫翕射瞎的,此次陛下大加封赏,又将郡主下嫁,那刘直怕是恨的牙痒痒。”

刘直是国朝司空,身居高位却是个宦官,世族轻鄙他,可他因从龙之功很得陛下信任。去岁立北衙,他统龄北衙诸事,监察百官,一时间朝中风声鹤唳。反观世族,陛下恩威并施。萧家没落,谢家亦未有当年文官之首的威严。如今朝中势力混杂,除去原先世族,既有外戚新贵曹家,执掌军武的魏家,剩下的便是刘直。陛下多疑,倚重权宦,不过是将他们看作好摆布的家奴,可世族百官又怎甘心受一个宦官辖制。

“他再恨也得忍下,陛下明摆着要重用卫翕。”

“是呀,说来说去,他也只是陛下身边的一条狗。”

“你近来与薛泮走的近。”

孙羡微愕,搁下酒杯,“他书画一绝,我不过是惜他才华......”

谢珩抬眸,眸光清冽似月下深井,“可他如今身份特殊,你与他走得近,落在旁人眼中会怎么想。”

“他与那刘直还是不一样的.....”他扶额叹道:“我知道了,只是实在可惜啊。”他心中仍将他当世弟看,若非当年奸臣当道,他自有大好前程,何至于此。

家仆莲生膝行进来对谢珩道:“家主,曹家小郎君摔断了手,说是因七郎而起,如今人被抬到厢房里。”

曹家小郎君便是曹八郎,是长安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此次随母亲郭氏一同来赴宴。

孙羡道:“七郎谨身持重,绝不会无缘无故惹出这样的事,定是那曹八郎起的头。”

“事情未明,不知缘由,我要先去看看,孙兄自便。”

谢珩蹙眉,掸袖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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