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程家的回门宴,程嘉束不理赵氏的折腾,她倒也不好发作,总归赵氏也出过气了,也就不再去与程嘉束生事。
宾客渐渐散去,晚上便只是程家自家人的小宴了。因着程家人口单薄,程嘉束的弟妹年龄也尚小,就不再分桌,一家人团团入席而坐。
翁婿间礼节性地客气了几句,你来我往地互敬了几杯酒,程在沣一副老怀安慰的模样,道:“贤婿年少有为,实在难得。束姐儿要孝敬翁姑,恪守妇德,不可堕了我程家的颜面。”
程嘉束真是见不得程在沣这一副慈父的虚伪模样,忍了忍,低了头不说话。
程在沣不以为意。又对祈瑱道:“我这个女儿,自幼疏于管教,若有不当之处,贤婿还请多包涵。”
祈瑱原来也不是见谁都一副面无表情的冰霜模样。此时他便笑容和煦,完全不是私下里对着程嘉束那副冷淡态度,微笑点头:“自当如此。”
但他这副温柔和气的样子却又令赵氏不高兴起来。
本来将这桩婚事给程嘉束,她便不太情愿。只是父亲和程在沣坚持,她才无奈妥协。依她本心,是不愿意程嘉束嫁入高门的,即使是这样一桩姻缘。
只是这门婚事倒底不由她做主。她也只能安慰自己,程嘉束嫁到这样的人家,上面婆婆与她有家仇,下面有与丈夫情深意重的原未婚妻做妾室,且不说讨不讨喜,这丫头嫁过去,能活几日都不好说。多想几回,气顺了,也就将此事搁下了。
可是今天见到祈瑱年轻英俊的相貌,这股子不满又涌上了心头。这才在待客时拿程嘉束撒气。
而此刻再看,祈瑱这个人实在是仪表堂堂,前程远大;而程嘉束虽然年纪尚幼,面容未开,但已是一副美人胚子样。男人都是好颜色的,难保有一天祈瑱不会被这丫头勾住,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退一步说,便是祈瑱不在意这丫头,祈家人亦是早早处置了她,可这程嘉束到底是占了元配嫡妻的名份。
这就又戳了赵氏的心窝子了。她一辈子都以做人继室为恨事,前头元配还是个身份低下的商户。一个商户女生的死丫头凭什么有这福气做一个世子,将来的侯爷的元配?
赵氏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道:“束姐儿这丫头,怎的半天不说话?你父亲跟你说了几句话,也不听你应上一句,平日里家里可不是这么教你的!”
程嘉束早不耐烦这一桌子人笑里藏刀的应酬了。但她也不想理赵氏,径直冲着程在沣一笑:“是不知道怎么说话。毕竟女儿在程家十几年,拢共也没有跟老爷太太说过几句话,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呢!”
话音刚落,满桌人都静了下来。一旁伺候的丫头婆子们皆是忍不住震惊抬头,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大姑娘,后又赶紧低头,个个屏气敛息。
程在沣愣了一霎,随即面如寒冰,怒道:“放肆!你在胡说些什么?”
赵氏心里先是一愣,复又简直乐开了花。没有想到程嘉束这么不经激,竟然当着祈瑱的面冲撞自己父母。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不懂礼数的性子,哪个男人会喜欢!
她忍不住又添了把火,沉下脸委屈道:“束姐儿这说的什么话,未免也太伤父母长辈的心了!”
程嘉束转头看赵氏,微微一笑,道:“程夫人,我是在跟程大人讲话。夫人若是以为我是在抱怨您,那就是您多疑多想了。我对您没有任何意见,毕竟您没有生我,跟我没有血缘关系,没有义务要对我好。我自然也没有任何可抱怨的。”
赵氏万万没有想到程嘉束竟有胆子直接将枪口对准自己。
她养尊处优大半辈子,不想活到这个岁数,竟然被从不被她放在眼里的继女,当着众人的面,这么一顿冷嘲热讽,登时气得脸色铁青。
她咬咬牙,硬挤出一个冷笑,看着程嘉束道:“大姑娘这是才攀了高枝,就敢顶撞父母了?”
程嘉束一派淡定,跟人撕逼嘛,最重要的是自己的风度一定要稳住。自己稳住了不生气,对手就要着急跳脚了。
她微笑道:“是不是高枝儿,老爷与太太亲自选的婚事,您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真的高枝,也轮不到我攀。只怕太太是随时等着给我收尸呢。”
一旁默不作声看戏的祈瑱听了这话,抬眼看了程嘉束一眼,随即继续鼻观眼眼观心装木头。
倒是没有想到,来程家回门,竟然还能看到这么一出大戏。
程家父女狗咬狗罢了,与他有什么相干,他乐得在一旁看戏。只是程家看来苛待嫡女这事不假,不然,真疼女儿的,怎么会同意这么一桩婚事。可这程氏女,着实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程家好歹锦衣玉食把她养大,竟然半点不念亲恩,如此忤逆。
程在沣在朝堂上被人唤作“程八面”,便是讽他逢高踩低,谄媚上官,苛待下属,见人说人话,可谓有八副脸孔。这样的小人生出的女儿,又能是什么好人?
祈瑱觑了眼程在沣,果然,他此时脸色铁青,显是已是气得狠了。
一旁的赵氏已经一拍桌子,张口怒骂:“没想到我程家好吃好喝地,竟养出个白眼狼出来。烂心肝的东西,对着爹娘,竟敢如此放肆忤逆!你就不怕我告你不孝?”
程嘉束完全不在乎她的威胁。她换了个舒适的坐姿,靠在椅背上,凉凉一笑:“呵,这么说吧程夫人。首先,好吃好喝这一点我承认。毕竟我的生活水准高于这个世界的大部分普通人。这一点我很感激。”
她顿了顿,说道:“我很感激我的生母,带了一万两的嫁妆进程家,留下了足够的钱财来抚养我,让我不必吃程家的喝程家的。其次,您是怎么养我的,您自己再清楚不过了。按照您养我的法子来养孩子,养出来的,要么是白痴,要么是白眼狼,只会是这两种。想必您也是很清楚这一点的。我很庆幸,我是个白眼狼,而没被养成白痴。
“第三,您确定您作为一个后娘,要去告元配所出嫡长女不孝?那便去告吧,你敢告,我就敢接。自然,作为晚辈,我奉劝一下程夫人,您最好让程大人去告,这样效果更好些呢!毕竟继母告元配嫡女不孝,旁人未必肯信呢!”
身为一个前世键盘侠,程嘉束深谙与人吵架的精髓:对方越气,你就越要淡定自如。你越冷静,对方就会越气。若是再加上合适的语气助词,那效果简直杠杠的。
她气定神闲地看着,果然,一通话下来,赵氏一张脸已是涨得通红,呼吸粗重,几乎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程在沣的情绪倒还控制得好些,他阴着一张脸,冷冷道:“孽障,你以为我不敢吗?”
看着程在沣强抑愤怒的模样,程嘉束只觉得心情从没有如此舒畅过。压抑了许多年的愤怒,此刻一朝得以爆发,哪怕爆发后的后果自己无法承受,但有此刻的畅快也值了。
况且,程在沣敢去告她不孝忤逆么?当然可以,只要他不想继续做这个官,不怕别人参他治家不严,苛待亲女,他当然可以去告。
想通此节,程嘉束战斗力更是爆棚。
这一刻,她拿出了前世在网上练就的那一套阴阳怪气的本事。用词尖酸刻薄,语气腔调拿捏精准到位,力求每个字都能戳透对方的心窝子。
她看着程在沣与赵氏的表情,越发表现出一派从容不迫的气度,微笑道:“是的呢程大人,我真的以为您不敢呢。毕竟我这边刚嫁进您的死对头家里,当了人家的儿媳妇,这边您就要告我忤逆。知道的呢,说您苛刻了亲生女儿要灭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要拼着毁了一个女儿,也要拖亲家下台呢!
我就是知道程大人您不敢,所以才敢这么嚣张的啊。要不,程大人您有点骨气,就去衙门告我不孝如何?反正一个嫡长女不孝没有关系,只要填房生的孩子孝顺就可以了!”
她讥诮地看着程在沣,明明白白地提醒他,告她不孝可以,可想想她这桩婚事的目的,再想想自己俩孩子会不会受影响。看他能否承受得起告她的后果。
程在沣不必她提醒。程在沣知道自己承受不起。
谁料程嘉束这时又凉凉加了一句:“哦,对了,程大人。您告女儿忤逆的时候,记得把我母亲的嫁妆单子也带上。让别人也瞧瞧,虽然我母亲当年只陪嫁了一万两银子,可是您给女儿可是足足陪嫁了一千两呢!这样好的父亲,锦衣玉食把女儿养大,却养出个白眼狼出来,您这般心疼女儿的父母,真该叫天下人都知道您的委屈!”
程在沣面若寒冰,阴恻恻看着程嘉束。
他为官多年,已经许久没有受到这样直接又猛烈的羞辱了。
君子讲究喜怒不形于色,讲究老持成重。便是他公事上偶有差错,他的上峰同僚们,也只是委婉而又含蓄地批评。哪怕是他的岳父,指责他时,也多少会顾及他的脸面。
可是今天,他的脸面,被这个从未在意的女儿,当着妻儿,女婿、下人的面,狠狠撕下来放在脚底踩!
程在沣冷冷地看着程嘉束,一字一顿道:“你这个孽畜,如此忤逆父母,不敬尊长,如此大放厥词,可还知道什么是纲常廉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