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芷却没再说,有些话,就算关系再亲密也是不能说出口的。
有些事陆云没想到,但梁芷想的很清楚。
她清楚的知道对皇帝来说,自己只是个玩意,若是要杀自己,或许他会有一点不舍,但连半分犹豫都不会有。甚至,当时在被皇后娘娘看到之后,她清晰的感觉到了皇帝的杀意。
当时皇帝是真的想杀死她的。
当时梁芷就想,若之后皇后娘娘在同陛下争执的时候,说过一句不喜她的话,她都绝对活不下来。皇帝会毫不迟疑的杀了她。
可如今她却活下来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皇后娘娘没有怪罪她。
那位尊贵的,高高在上的,像晨曦朝阳一样的皇后娘娘,竟然不怪她吗?
亦或者是不在意?
梁芷很希望是后者,这能让她心里好受些。
可她又莫名的觉得,应该是前者。
这几年,朝臣们催皇帝纳妃,紫宸殿中貌美的宫女无数,皇后频繁往来,却从没有苛责迁怒过她们。
不管那些宫中的老人们如何诉说皇后娘娘的厉害之处,梁芷却总觉得,皇后娘娘其实是个好人,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殿内,周瑕也没什么话要和皇帝说,虽然竭力冷静,但他三魂七魄仍有大半被之前的种种所牵绊,堪称魂牵梦萦,想入非非,魂不守舍,简而言之就是魂飞了。
总之,他现在没心情听皇帝如何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掩饰自己的背信弃义。
皇帝这会儿也余惊未散,拉着周瑕也只是想说一说摇光的事,好安慰自己定定自己的心。
因此,倒也没发现周瑕的不对劲。
草草应付了皇帝,周瑕找了借口留在宫中夜宿,皇帝没在意,随口就同意了。
周瑕离开后,皇帝依然没能冷静下来,他来回踱步,忐忑之余,又想起消息泄露的事,有心想找出那个胆敢将消息泄露给摇光的狗东西处理掉,但时间太晚,困意上涌,他便将孟二叫来骂了一顿,让他早点把人找出来,便就自己去睡了。
余下孟二自己,叫来自己的心腹,想着早日找出人,好到陛下那儿交代。
可不管怎么说,这一夜的兵荒马乱,总算结束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关于这次的风波,其实才刚刚开始。
登基之后,为表亲近,皇帝在宫中给周瑕留下了一处居所,摇光亲自选定,就在紫宸殿后的一处宫殿,名为长庆殿。
夜深人静,周瑕躺在榻上迟迟不能入眠。
他不由的想起之前种种,越是回忆,越是心声如擂,越是激动难耐无法入睡。
如此辗转许久,才在明日还有正事要做的情况下终于艰难的生出了些睡意——
“阿瑜,去为我寻一个名医。善于调养身体,使女子更易孕产的……名医。”临走前,嫂嫂叫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
周瑕乱七八糟的心跳渐渐沉稳下来。
为她。
为嫂嫂。
凡是有关摇光的事情,他总是忍不住百般辗转,反复琢磨。
皇帝此生不能使女子有孕这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
嫂嫂要这个所谓名医做什么?
如麻的思绪中,周瑕渐渐入睡。
紫宸殿的消息是瞒不住人的,尤其是在摇光有意放松了对宫中消息的控制好,这不,夜里发生的事情,第二天一早,勋贵重臣们,差不多都知道了。
早上上朝时,互相对视一眼,俱是意味深长。
只是看一眼站在众臣前面的宁王,谁也没说什么。
皇帝宠信宫女,对一众心心念念要送女入宫的朝臣们来说,是一个无比清晰的信号,这意味这大家一直期待的机会,到了。
但事不能急,免得被宁王那个疯狗盯上。
慢慢来,毕竟,他们都是看陛下的意思。
如此,一个早朝安安生生的度过。
下朝后,皇帝照旧留下了六部尚书和周瑕以及另外几个心腹往紫宸殿去议事。周瑕漫不经心的听着——
一副对朝政不感兴趣,只是敷衍了事的样子,即便是在皇帝开口询问他的意思后,他大多数时间也只是附和皇帝。
这种表现让皇帝很放心,虽然不喜,但仍旧觉得周瑕忠心,可堪一用。
而事实上,周瑕的确对朝务不感兴趣,他之所以留下,是为了掌控住皇帝和几部尚书的动向。
免得……某些事超出了意外。
小朝会罢,周瑕向皇帝请辞,表示要去见摇光。
皇帝忙开口想要一起去,被他劝下。
“嫂嫂现在余怒未消,看见陛下你,难免又想起不高兴的事情,这会儿,正该少见面才是。比起过去,陛下你不如想想有什么法子能让嫂嫂欢喜开怀。”
周瑕自然不愿意再让皇帝去恶心嫂嫂,遂不动声色的说,“我再想办法在嫂嫂那儿为您说说好话,慢慢的,嫂嫂肯定就没那么生气了。”
皇帝一听,想起昨夜种种,深觉周瑕说的话有道理,便就按下担忧不舍,隐约又有些松了口气,同意了。
他知道是自己的错,但一想到要面对摇光的失望幽怨,他就不由的心虚,下意识就想要逃避。
不见,也好。
待过些日子吧,届时周瑕哄好了摇光,她心绪平稳了,平静下来,就好了,皇帝如是想。
相较往日,今天的凤仪宫要安静许多,往来的宫人眼瞧着越发的小心翼翼。
喜乐出来引路,目光忍不住的往周瑕身上飘。
周瑕敏锐的察觉到,心下一个辗转,就生出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猜测,眸中不由一颤。
嫂嫂,没有瞒平安和喜乐吗?
这个念头甫一升起,他眼底不由的就浮现了喜色。
刚要开心,周瑕就听喜乐说,“刚刚裕太妃同九公主来找娘娘,这会儿正在花厅说话呢,娘娘说了,让王爷先稍等片刻。”
“是为了九公主选婿的事?”周瑕有些不高兴,淡淡道。
他想见嫂嫂。
“正是。”
先帝膝下子嗣兴旺,皇子皇女加起来足有三十多个,这会儿大多都已经成家嫁人,但排行靠后的却还要靠摇光这个皇后嫂嫂操持。
九公主去岁及笄,裕太妃就开始挑选驸马的人选,但由于裕太妃出身不高,对宫外的事情又不太知晓,便就造成了有心迎娶公主的她瞧不上,她看得上的没这个意向的窘境。
这会儿忙忙活活一年也未能定下,最后只好求到了摇光这里。
花厅内,看着裕太妃满脸殷切,一腔慈母之心,摇光多少有些动容,而后笑道,“太妃之意,我知晓了,只是不知您想给九妹妹,寻一个什么样的夫婿?”
裕太妃面上顿时一喜,笑着道,“无须如何出挑,只求家庭和睦,性情宽厚就行。这孩子性子老实,应付不来那些复杂的事情。”
“好,我会让阿瑜帮着留意一二的。”
“若有宁王相助,自然再好不过。多谢皇后费心。”闻言,裕太妃稍的迟疑之后,就欢喜起来,堪称喜笑颜开。
宁王凶名太盛,但如今大权在握,知道的青年才俊也更多,若他愿意费心,那自然再好不过。
摇光笑笑,说,“小事罢了,太妃不比如此。”
周家皇族多出美人,九公主生的自然不会差,容貌随了裕太妃的秀丽温婉,大约因为母妃不受宠的缘故,性子略有些软糯,总之垂着头,安安静静的。
这会儿听了摇光的话,面上已经飞上了红晕,被裕太妃轻轻拍了一下后,慢慢抬头,轻声说,“多谢皇嫂。”
摇光对她笑了笑,对于乖巧的孩子,她总是要更喜爱上一分。
“这样好的时节,也该多做身新衣裳,回头我就叫尚服局的人去,给妹妹们都添置几身。”
女孩子都是喜欢衣裳首饰的,闻言九公主的面容也多了些生动的喜色,又谢了一遍。
先帝不是个长情的人,后宫嫔妃众多,喜爱的时候多宠一宠,珍宝华服随意赐予,不爱了就抛在脑后再想不起来。
但不论如何,到底是自己的女人,逢年过节,先帝都有赐予,是以一众嫔妃们倒也衣食无忧。
可如今,一朝改天换地,周瑾自然不会对父皇的女人们多加照顾,年节时气的,按照规矩给点东西,平日里都是拿俸禄过日子。再想像当初那样锦衣华服,随意享用,自然就不可能了。
或许那些位份高,当初受宠的能凭着手里的东西过得还好,但那终究是少数。
似裕太妃这种,被先帝抛在脑后,等待周瑾登基,才加恩晋为太妃的自然不在其中,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尚服局按例做的,虽不难看,但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中规中矩罢了。
之后又闲话几句,裕太妃略有迟疑,说起一件事。
“本没想着打搅皇后娘娘,还是今天早上宜太妃提醒,我这才想起来。当时宜太妃还说,宫中适龄的公主不少,若能举办一场宴会,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我想着聚宴到底费心费力,不敢劳烦。只勉强厚颜来求皇后援手。”
相较裕太妃这个被周瑾加封的太妃,宜太妃在先帝时是有正经的妃位的,只是周瑾登基,为了表示仁达孝道,凡是有子女的俱都加封一品,可妃之上加无可加,所以都只是加了俸禄。
至于真正的原因,自然是皇帝深深厌恶先帝身边那些位份高的妃嫔,当初没少给他使绊子,所以用这些小事来恶心人。
不得不说,他成功了。
裕太妃一向是关起门老老实实过日子,是以根本不知道昨夜的事情——
虽然当时的确动静不小,但也不是谁都能打听到的。
不过再不知道,她也知道素来和自己交情淡淡的宜太妃不会忽然就关心起自己,这其中必有缘由。
是以,这会儿和皇后说完,只是稍加迟疑,立即反手就将人卖了。
摇光眉梢微动,略笑了笑。
说实话,她并不在意到底是谁做的这件事,而怎么处置,早在听裕太妃开口后,她就想好了。
“原来如此。”她轻声说。
裕太妃一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其中果然有事,心下多少有些不安,也没有多留,这就起身告辞,而后便带着九公主离开了。
宁王来的时候有宫人进来禀报过,虽然没听清,但她也知道是有人来找皇后,便也就没多耽搁。
待出了门,两人就瞧见正站在院中桃花树下,仰首赏花的周瑕。
银发雪衣,出尘绝世,如花中仙。
“是宁王啊,你来看望皇后?”对于这位如今大权在握的王爷,裕太妃不敢大意,含笑温和的说。
小时候不提,近几年来周瑕凶名赫赫,再加上小时候没少忽视这位兄长被人欺负,这会儿见了周瑕,九公主就不由的害怕,悄悄往裕太妃身后躲了躲。
在对摇光之外的人时,周瑕大多数都维持着面无表情,冷淡漠然且疏离,自然而然给人一种傲慢之感,让人轻易不敢接近。
“正是。”周瑕转身间随意撇了一眼,应声时抬步就往屋里走,可一抬眼,却见摇光正在门口,便就止住了脚步,原本漠然的神情霎时就生出了暖意。
“嫂嫂。”他不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