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了想,说,“那就,先把那梁芷放出来吧,一直关着也不好,容易引人揣测。”
“是。”孟二应声,心道回头可得让那梁芷好好谢谢他,才不枉费他这一番话。
另一边,周瑕才懒得理会皇帝如何生气,他大半神思都在自己的手上,只分出些许,漠然讥诮的想:
皇嗣,这位陛下可真会做梦。
当初皇帝尚是七皇子,依附于先皇后和太子,鞍前马后,事事听从,一直到后来太子和对手斗的两败俱伤彻底失势,他这个不起眼的七皇子才得以出头。可皇后也不是傻子,岂会不防备他,更何况他还娶了嫂嫂,得以和云家故旧联系上。
是以,早在成婚前,先皇后——
也是被皇帝追封的太后,就已经暗中给他下了绝嗣的药,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当年斗的最激烈的时候,自家嫂嫂探得了这个消息,当时的嫂嫂毫不迟疑,一把将这个消息按下,捂得死死的,再无其他人知道——
皇位不会交给一个注定无嗣的人,而彼时的他们已经搅入夺嫡之争,只能进,不能退。
“若让这个消息传开,你皇兄定会大受打击,心气全无。”当时摇光曾说,“可是阿瑜,我们输不起。”
周瑕并不理解为什么那些男人会因为无嗣这种事大受打击,在他的想法中根本没有绵延子嗣的概念,更不觉得那些只会吵闹的孩子有什么好的。
当然,嫂嫂的孩子除外。
待到后来皇帝上位,嫂嫂先是担心皇帝伤心,后来眼见着他被朝臣说动,心中伤心,便也就不愿意说了。
如今……
不过,如此也好。
周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想着,他忍不住摩挲指尖,试图回味之前的触感,但再怎么挽留,依旧渐渐淡化,心中不由失落。待想起摇光当时隐约的悔意,周瑕心中更添沉坠。
嫂嫂想找人排遣,但这个人选大约不是他,而是别人。
不行,他不允许。
只是一想,周瑕心里就酸涩难当,几乎恨不得拔剑杀人。
好在,摇光在宫中,寻常也接触不到外男,于是周瑕心中又庆幸起来。
这般阴晴不定,一时欢喜一时烦恼。
抬眼看一眼天色,周瑕只恨时间过去的太慢,恨不得马上就是明天,又能去见嫂嫂。
可谁知,待第二日入宫,周瑕再次去请安,摇光却未见他——
“殿下,娘娘神思倦怠,不欲见客。”平安含笑,对周瑕较外人更多了些亲昵,只以为摇光不见是不想让人怀疑,话中还多了些安抚,说,“娘娘让奴婢告诉您,这些天都不必来请安了。”
周瑕站在那里,满心的欢喜期待被凛冽的寒风冻住,抬眼看向凤仪宫深处。
昨日一时冲动,嫂嫂果然后悔了。
可那又如何。
他不同意。
眼见着周瑕没说话,平安只道他担心,便就多说了一句,解释说,“太医叮嘱过,娘娘这些天要好好休养,不能太过劳累心神。”
“今日不行,你去通传,我见嫂嫂有事。”周瑕道。
闻言,平安心中一紧。
多年的相识让她第一时间就相信了周瑕的话,不敢耽搁,立即进去通传。
摇光正在侍弄花草,花木土石的触感很好的消磨了皇帝留下的痕迹,只是她心里的痕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消散。
厌恶,恶心,还有种种冲动在她心中翻滚,几乎要灼烧尽她的理智。
这是事发后的第三天,皇帝依旧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待她更关切体贴了三分。
他就那样温柔的,用那碰触抚摸过别的女人的手来碰她。
摇光闭了闭眼,攥紧了手中的土,只觉这土都比他干净。
可不管再怎么做,她那波澜起伏的心绪也不能停息半分,她的悲伤,愤怒,不甘,怨恨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平息,甚至随着越发汹涌,也让她越发的痛苦。
一旦安静下来,摇光就仿佛劈成了两半。
一半疯狂的宣泄着被背叛的愤怒,一半冷漠的旁观,一遍又一遍的说——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早就知道皇帝动了别的心思,早就知道他不是你想要的一心人,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你该松一口气才是。
这一天终于到了,你也就不用再那样煎熬了。
可她还是痛苦,越来越痛苦。
任心中沸反盈天,摇光面上也不露分毫,她听到平安的脚步声进来,而后禀报,“娘娘,宁王殿下说有事,坚持要见您。”
动作顿了顿,摇光看着自己的手,说,“请他进来。”
摇光知道所谓的有事是周瑕的借口,也知道他见自己为的是什么。
她想,最应该做的是不见,但她太痛苦了,这份痛苦轻而易举就冲散了她之前的想法,让她迫不及待想去做点什么。
她阻止过了,摇光漠然的想,是阿瑜要坚持。
怨不得她。
“娘娘,您还好吗?”眼见着摇光有些倦怠失神,平安忙问,满目担忧。
这就是平安最担心的事情。
她自幼服侍摇光,最清楚她的性格。不管是少时的风风火火,还是后来日渐的安静,但她的脾性从未变过,稳重不迫,有事若是发泄出来还好,如果搁在心里,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介意痛苦,不得安宁。
这次皇帝的事情发生后,已经好几天了,摇光始终保持着面上的冷静,也不知心里该难受成什么样。
“我没事。”摇光说,听着耳边平安的脚步声离去。
外面,眼见着平安出来,周瑕的目光第一时间看去。
平安心神一动,敏锐的感觉到了对方态度中的那份微妙的不同。
“殿下,娘娘吩咐奴婢请您进去。”她止步见礼。
周瑕心下一松,一路入内,进屋前先打发了人,说,“没有我和皇后娘娘的吩咐,不得靠近,都退下。”
平安一挥手,引了众人退至远处。
周瑕抬步入内,进屋后一眼就看见正坐在锦凳上侍弄一株芍药的摇光。
她低着头,没有看他,这让他心里更多了些不安。
“嫂嫂。”周瑕在摇光三步外的地方站定,低声唤道。
摇光不紧不慢的继续摆弄着花草,头也不抬的说,“什么事?”
“没事。”
“没事就——”回去吧。
周瑕打断,“我只是想见嫂嫂。”他固执的看着她垂眸的侧颜。
“若不这样说,嫂嫂只怕不会见我。”
摇光手下微顿,几乎想要叹气了。
“阿瑜,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在乎。”周瑕答得毫不犹豫,摇光还要再说,他大步上前,单膝跪在摇光身侧,坚定而执着的握住了她的手,取出帕子,一点一点将她葱白玉指上沾染的泥土擦拭掉。
摇光猝不及防下,手下意识想要抽回,却被周瑕握住,她回神后,抬眼看去,只见到他认真专心的眉眼。
“你真的知道吗?”摇光再次问。
周瑕依然那样坚定执着,“我知道。”
柔软温热的触感取代了泥土的潮湿,源自‘其他’男人的碰触成功驱散了皇帝给与她的恶心反胃,甚至带来了一些隐秘而刺激的快慰——
仿佛在无形中,她报复了背叛她的皇帝。
摇光没再动,任由周瑕将她的手擦干净,而后牢牢包裹在掌心,抬头看向她。
“嫂嫂,我不会放弃的。”他知道摇光的顾虑,但那有什么关系。
“嫂嫂,我昨夜一夜都没睡好。”没给想要开口的摇光机会,周瑕看着她笑,说,“我生怕一闭眼后发现,这只是个美梦。”
“我知道嫂嫂你要说什么,我都不在乎。”
不外乎是外人的臆测,史书上的骂名,可那些都不重要。
“权势,富贵,享乐,都无所谓。我知道一无所有是什么样,从不畏惧失去。对我来说,这人世间所值得在意的,唯有嫂嫂而已。”周瑕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肝都刨出来给摇光看,好让她相信他的心意,相信他是认真的,相信他绝不会如皇帝那样负心薄情。
“若要有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若不能,这跟让一个濒临渴死的人看到水却喝不到有什么区别。”
“嫂嫂,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求你。”
周瑕哀求。
除却一开始想要开口外,摇光保持着安静听他说完。
末了,她叹了口气,而后看着他说,“我给过你机会了。”
若他今天没来看她。
若他没有执意要来。
若他听了她的话离开。
三次机会。
“我知道。”周瑕低下头,捧着她的手碰了碰自己的眉心,虔诚而真挚。
“矢志不渝,此生不悔。”
摇光并不在意所谓的誓言,这种东西,相信一次就够了,两次就太傻了。
她将手从周瑕的掌心挣脱,缓缓抚摸着他的脸,最后勾起他的下颌,眼瞧着掌下的脸颊红晕弥漫,如美玉生晕,在她的指下舒展脖颈,抬起头。
“嫂嫂……”周瑕心跳快的厉害。
他几乎以为垂眸看着他的摇光会给他一个梦寐以求的吻,但并没有。
眼瞧着摇光收回手,周瑕心中不由失落。
“起来吧。”摇光移开眼,吸了口气平复自己变快的心跳。
无关其他。
实在是这小子生的太过犯规了些。
一个男人,生的比女子还美。
选了他,她倒也不算吃亏。
或许还赚了。
摇光漫无目的的想,说,“昨夜皇帝将那宫女放出来了。”
周瑕晓得,摇光这样说是表示要说正事,不提其它,他隐约有些遗憾,却还是乖乖将口中未尽的话咽了回去,说道,“孟二还是有点用的。”
这句话点明他是从孟二那想的办法。
摇光了然。
孟二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谨慎有余,魄力不足,这种时候,就得有人逼上一逼,才能下定决心。
“后宫的事情好说,要注意的是前朝。”摇光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后宫和皇嗣的位子,为了达成目的,那些人一定会想尽办法。
周瑕应声说,“嫂嫂放心,我会注意的。”
“你也要小心。”摇光转而道,“皇帝开始按捺不住了。”
“我知道。”周瑕说。
两人合作多年,一开口就知道对方的想法。
就事情要注意的地方商量了一番后,眼看着时间过去不少,周瑕起身告退。
“嫂嫂,我明日再来。”临走前,他按捺不住,对摇光说。
似是请求,又像是约定。
摇光嗯了一声,转头看着他,花房满屋的芳菲之中,一身紫色亲王服上绣着团龙纹,玉带束腰,虽还未到及冠之年,但早在他入朝之时,摇光便已经提前为他加礼束冠,冠帽上无多少装饰,只嵌着一块莹润的白玉,雍容却也不失素雅。
“明日穿白色吧。”她说。
周瑕生的白,肤色莹润如玉,白发碧眸,穿白衣最是好看。
只是他嫌白色娇贵,素日里不爱穿。
“好。”周瑕立即答应,待回去后,就让人找出了自己的白衣,因为他不喜白色的原因,并无多少,但好在绣房制衣时未免遗漏,倒也制出了不少。
于是,第二日的周瑕便就穿了白色锦衣入宫。
上朝之时,满殿侧目,便是皇帝也不由多看一眼。
他惯来知道这个弟弟生的好,只是男生女相,太过妖了些,再加上平日总穿朱紫一类的艳色,便就越发的迫人。
只是没想到,今日穿上白色,竟多了些出尘飘逸之感,不像妖,反倒像仙神。
“怎么今天想起来穿白衣了?”皇帝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