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年了,李素很久都没有再梦到过那些不好的事。
可是昨晚从酒店逃走的李素,将自己塞进被子里的李素,在梦里哭泣的李素,又一次梦见了。
梦到被欺负的徐慎,永远地垂着头,梦到没有站出来的自己,躲在角落里哭。
可是为什么呢?
徐慎,抬起头。
李素,站出来!
**
羊城。
温馨的出租屋里,阳台上摆着一排肥胖的多肉。
阳台边的水池下,一双瓷白的手,浸在粉色的脸盆里,泡沫完全覆盖她的手背,在她的指尖流动。
李素在沉思中愣了几秒,后怕似的狠狠甩空脑海里毫无逻辑的念头,又捡起衣领,轻轻揉搓起来。
暗红色的衬衫被她洗的洁净清新,柔软的绸料搭在手背,贴肤舒服。忙碌令李素的心情缓缓松开。
搓洗完了,又过了两遍清水,李素拿了根宽肩加厚无痕晾衣架,将衬衫抖落好,晾了起来。
望着从男模那里捡来的巨额衬衫,一件刚洗干净的“工服”,李素忍不住长长呼了一口气。
“没事哒没事哒没事哒,能降低一点损失是一点,钱砸进水里还听个响呢,现在洗干净了,谁看的出来是我捡的?反正没人知道。我就穿!”
“嗡——”手机震动声打断了正絮絮叨叨自我安慰的李素。
李素将手擦干净,转过身拿起手机,看清是陆嘉意的头像,又看了眼此刻的时间。
李素缓了一会儿,慢慢理顺了想说的话。
“喂——”电话接通,陆嘉意不安的声音瞬间撞进来。
李素眸子一低,也不想兜圈子。
她清楚陆嘉意打这通电话是为了什么。——陆嘉意想确认她昨晚对那个人干了什么。
“在家呢。”省去了寒暄与试探,李素懂事地回答道:“一个人。”
原本语气急促的陆嘉意陷入沉默,她的嘴唇颤了颤,好一会儿,才透出一个获救般的长呼。
后脚跟被磨的有些红,站在酒店门口,下行台阶上的陆嘉意,干脆随地坐下,将高跟鞋往前一甩。
看着人来人往的上班族,陆嘉意动作迟钝地揉了揉皱了一夜的眉头,着补道:“哦,本来还担心你睡过了头,今天周五,别耽误你上班。”
“哦——是吗……”李素缓缓传来一声难明的笑,笑意莫名地漫长,像是要将人的心放在铁板上,正反两面各煎一会儿。
陆嘉意心里发紧,还在嘴硬。“当然。还能是什么?”
李素却没有配合她的糊弄,而是坚守底线,严谨强调道:“嘉意,我也没兴趣做任何人Play里的一环。”
“……”陆嘉意心存侥幸地装傻。闷声不坑。
直到等不到答案的李素,长叹了口气,将话说透:“别再像昨天那样,将他推给我。——最好也别推给任何其他的朋友。”
“你想说什么?”陆嘉意的指尖微曲。
“春绮睡的也是他吗?”是质问,也是提醒。
弄虚作假的陆嘉意,一瞬间确认:昨晚喝断片的李素,真的没认出那人是徐慎。
心里的大石彻底放下。陆嘉意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笑,稀奇古怪地笑。
原来带入错误答案,输入错误的辩证方向,真得会得不出真相。
陆嘉意肆无忌惮起来,语气肯定道:“对啊!她还很喜欢呢。”
“……”李素喉口一噎。
久久,她的声音带着遗憾,似乎很抱歉要将话讲得这么明白,又不得不讲得这么明白,“你们怎么玩归你们的,别再拉上我,我跟你们不一样。”
陆嘉意不高兴了。
“什么叫‘我跟你们不一样’?”她冷笑着反口道:“你什么样?我们什么样?”
自知言辞扎人,李素顿了一秒,“那就换种方式理解,我喜欢守身如玉的初男,我自私独占,我更贪心。”
“嗤。”陆嘉意冷笑一声,从包里掏出烟。
“啪嗒——”陆嘉意悠哉给自己点了支,本来不敢问的问题,此刻反倒故意起来,她问:“所以昨晚睡了没?”
“……”
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只需直说即可,可李素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了起来。
陆嘉意叼着烟忘了吸,直到火星彻底暗下去,她望着染黑的烟头,不禁有些糊涂,她不动声色地问:“他也没来找我,你们做到很晚吗?”
“……”
李素不想跟陆嘉意在这些全无意义的对话上,反复地嚼。
久久,她一针见血,声音冷清道:“嘉意,昨晚的男模,长得好像一像故人。”
陆嘉意的心里咯噔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搓了搓,她混乱地重新点上烟,重重吸了一口,尼古丁冲进身体里,她冷静下来。
“像谁?”陆嘉意的声音有些哑。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吧?”李素的语气很淡,仿佛早就洞悉,只是此刻才痛定思痛地面对。
“7年前我就知道了……你不是跟人玩游戏赌输了。”李素盖棺定论的陈述,风轻云淡地定义:“你真该对自己诚实一点。与其自欺欺人,不如坦然承认你一天不落的喜欢。”
“……”
陆嘉意没想到李素会突如其来地提起,那段她们都曾避而不谈的过往。
陆嘉意也很肯定李素的一反常态,绝不是因为昨晚的重重,已经突破了李素的底线。
只是因为,是徐慎。
这一刻,陆嘉意莫名的心领神会。她很确信:李素梦到了徐慎,李素想念徐慎。
其实眼前人就是梦中人,可惜李素不敢相信。
“所以……没睡?不忍心玷.污你记忆里最好的少年?你现在跟我聊这些,什么意思啊?”
陆嘉意恼羞成怒,极其讽刺地冷笑了起来,“李素,你是被车撞失忆了吗?你忘了那天徐慎是拎着你离开的吗?要我诚实,要我面对,我面对什么?”
记忆像纱一样的飘过来,盖在人头上。
陆嘉意也是在这一刻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忘。
比如李素亮晶晶水盈盈的眼眸,透着温柔的底色。可彼时的陆嘉意困于被识破、被拒绝的羞辱,听着李素的表白,哪怕她也觉得美好,依然还是毫不留情地、凶巴巴地打断过李素。
比如作为首席观众,陆嘉意无数次洪水猛兽一样,自私地将两根试图交集的平行线撞散,又会愧疚地想:若没有心底的情感,也许她也愿意做祝福的人……也许,放下嫉妒就好了。
比如看到他们来找她,陆嘉意逃走了,又躲在暗处偷偷跟着,见天色还未彻底的暗下,水蓝色的天空下,路灯通明,青黄不接的树叶纷纷扬扬,向来冷僻的徐慎将明媚灿烂的李素拉到路里边。
7年过去了,陆嘉意还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那别扭的微弱情绪,就像残冬寒风里的火苗,总以为已经熄灭了,偏偏又在暗夜里看见火星。
7年过去了,她依然不愿意看到徐慎和李素走到一起。
“嘉意,别哭了。”陆嘉意听到李素干净的声音,温柔地传来。
像一个拥抱,轻轻地将她拢入怀里,于是外面的风吹不进来,她不再觉得冷。
“谁哭了?”陆嘉意把脸颊擦干,高傲地仰起头。
“少在我面前炫耀了,你一个身高163cm的女屌丝,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拿着双非的二本学历,住在破破烂烂的城中村,到现在,连个理想的工作都没有......”
家产过十位数的陆嘉意,身高172cm的陆嘉意,拿着海硕学历,才貌双绝的陆嘉意,怎么可能甘心输给这样一个普通人。
陆嘉意克制不住地颤栗道:“李素,我从来就没把你放在眼里,你以为你是谁?”
奇怪的情绪在发酵。
好像不该生气,好像应该伤心。
真话就是难听啊。李素漫长地舒了口气,她扯着嘴角,无奈地笑了笑,又慢慢沉静下来。
“你比我好,我从未否认呀。”李素的声音很轻,像是穿过了7年的时间,千万段闪过的记忆。
“你还记得吗?高三那年你问过我:你是不是在和徐慎谈恋爱?”
陆嘉意都记得。关于那时李素的回答,她说过的每一个字。她扯起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李素:“我那时候的答案,也是我现在的答案。——我从没想过和徐慎在一起。”
“嗤。”李素的自知之明,令陆嘉意忍不住低笑。
她的笑声复杂,不像是嘲笑,也不像是满意,更像是苦涩和无奈,像看到和自己同在深渊的人,她不可怜她,只庆幸自己还有人陪伴。
“李素,你真的很狡猾,”陆嘉意吸了吸鼻子,鼻音混重,可用词却异样的敏锐,她道:“7年了,我现在要问你的是:你喜欢徐慎吗?”
电话那头是漫长的沉默,陆嘉意静静等着,慢慢地抽完一根烟。
用烟蒂在地上烫成一个黑洞,李素还是没有回答。
可是陆嘉意已经有答案了。她对自己的答案。
她抬头望向碧空如洗的天,她想到也有很多女主角,历经千帆,从备胎的身份,慢慢成为男主角身边无可或缺的唯一选择。
那是陆嘉意的剧本,也是陆嘉意的希望。
“你说得很对,搂着莞莞类卿,终归差那么点意思,我决定了:我要去追求徐慎,执着地爱他,绝不放手!李素,你会祝福我们吧?!”
陆嘉意的语气坚定,声音洪亮到路过的人忍不住侧目,所以也差一点就全然地覆盖掉了在她的回答下,有一声叹息般的回答。
是李素轻飘飘的回答。
是——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