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的功夫，教室被快速地复原，好些人已经翻开课本开始看了。
大家的目光从李素身上转开，李素才敢偷偷地在校服的衣摆上，擦拭手心的虚汗。
她的眼中才浮现出一丝迷茫。那是她反复掩饰的，真实的内心。
闷罐头程晏微微抬起脑袋，用笔头戳了戳李素，很不是滋味道：“害怕吧？晚上回去躲被窝里再哭。”
“我还想说你呢！”李素凶巴巴低下身，趴在程晏桌面堆积的书上，跟他咬耳朵：“你是不是怂了？人家拳头硬，你就怕了？懦夫！”
“你厉害，李小姐，”程晏一巴掌轻盖在李素发颤的手指尖，是安抚，也是掩饰，“要是别打颤了就更棒了。”
“……”李素被揭了老底，不由得一噎，她看着程晏，嚅嚅唇还是实话实说道：“那春竹朝我冲过来的时候，我差点儿就怂了，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侥幸，还好我这上课铃掐的够准！”
程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他长叹了口气，睨着李素，语气里尽是切实的担心：“躲得过一时，等会儿放学怎么办？”
“怎么办？”明亮的光线里，李素仰起头，很得意地插着腰，狡黠机灵地笑了笑。
“我早想好啦！”李素打了个响指，眉飞色舞道：“挺身而出，那叫有勇有谋，放学就跑，那叫能屈能伸，还能真等他来揍我吗？他傻我也傻啊？春竹！”
“哇你——”程晏捂着嘴，一副想笑又不方便笑的表情，他将李素的主意在心里盘了又盘，一时既觉得不妙，又别无他法，“你确定要耍他们呢？”
李素理直气壮道：“当然！我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这么听话，他们要当我儿子啊！”
“噗嗤——”三个人的笑声，异口同声地响起。
李素和程晏面面相觑，两人顺着那笑声传来的方向，同步一致地看去。
第三个人是徐慎，他站在光里，眉目清爽干净。
在视野靠近的那一刻，徐慎下意识低眸，似被触碰的含羞草，被动而青涩。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又抬起眼，真诚亲和地看了回来。
视野不偏不倚，落在了李素身上。
李素的目光也吻着他，穿过17年极夜的寒冬，轻盈如被羽被，落在他身上，柔软温暖。
李素朝徐慎笑了笑，干干净净。
那是他与她的第一次对视。
“哗——哗——”是翻动书页时发出的单薄声响。
“哒——哒——”是思考时拿笔轻轻敲桌的声响。
教室嘈杂的生活里，停靠着花季与雨季。
隔着小半个教室的人，李素站在教室第三排最里边的位置，朝着坐在倒数第二排中间的徐慎，高高地举起手，竖起大拇指。
李素：“徐慎——幸好有你，谢啦！”
她在谢徐慎飞踹出去的那一脚，真切地护住了她。
李素的语气格外诚挚，仿佛她不是为了徐慎而背上麻烦一般，仿佛徐慎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看客一般。
洁白，无瑕。
徐慎静静望着李素，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沾满淤泥的竹篮，被人借去湖边一次次地捞水。
借用他的人，一无所获，却将他浣洗地，一尘不染。
李素……
李素……
“站着干嘛呢？坐下！上课了。”脚步声和老师的提醒如期而至，提醒着还呆站在教室里的两个人。
“老师好！”李素率先别过眼，转过身坐好。
徐慎也木愣愣地坐下去，目光收不回来。
看李素脊背笔直，看李素坐姿端正。
她仰着头去看讲台上的老师，边翻开书本，边乖顺地将两只手放在桌面上。
不一会儿，她捡起一只笔，无意识地绕着无名指转笔，时不时地做些笔记，态度认真，学习刻苦。
李素很乖。乖的与适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呼——”徐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大梦初醒。
脚底有个东西轻轻撞了撞他，他低头一看，是被所有人默契地在桌底下踢回来的那个篮球。
是许且的篮球，拿来砸他，又被李素砸回去的篮球。
徐慎伸出腿，将篮球夹住，他俯下身，靠在胳膊上，将脑袋埋在桌下，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篮球。
仿佛触碰女孩颤抖的指尖。
“哒哒哒——”腕间齿轮的脚步清晰如心跳。
徐慎忍不住看了一眼手表。
这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下课铃一响，就放学了。
李素说了，下课铃一响她就要往外冲。
可是，老师会拖堂吗？她能逃的成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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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慎万万没有想到，李素会说谎。是的，说谎。
在距离下课只剩5分钟的时候，李素捂住肚子，高高举起手，满脸痛苦地喊道：“老师，我肚子疼，憋不住了，我要去厕所。”
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猜到了李素想做什么，大家默契地低下头。
只有坐在李素后桌的程晏在苦笑，同桌谢菲认可地朝着李素竖起大拇指。
数学老师看了眼一脸急色的李素，又看了眼时钟，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也只能挥了挥手道：“去去去，去吧。”
李素如蒙大赦地长舒一口气。她感激地朝老师用力点点头，戏份十足，又不露破绽地捏着一包纸，近乎飞奔似地逃了出去。
走廊里的跑步声，渐行渐远。
“哒——”弹簧笔松开。徐慎的目光终于定了下来。
在李素离开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坐在后排的徐慎悄悄低下身，在老师转过头板书的时候，弓着身紧跟着溜出去了。
10月底的南苏，风已经有些冷了。吹到人身上，都是清醒的冷味。
徐慎亦步亦趋地跟着，目光一瞬不眨地望着前面不远处的李素。他不了解李素，也不了解李素的套路，只害怕自己跟丢了。
他跟着李素，走过长廊，走下五楼，跑过空旷的操场，他们就像两头孤单的鱼，汹涌地往前游。
他们成了第一批窜出校门的人。
出了校门，躲在人潮里的李素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悄然取下皮筋，将高高的马尾辫顺下，重新理了理，散在肩上。
又取下眼镜，掖进衣袖里，理了理刘海，半遮住脸颊，她将校服外套脱了下来，系在腰上，几下功夫，全然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几乎就是小跑了，李素步履不停地拐了好几个转角，又故意利用一个绿红灯切换的最后三秒，冲到了对面。
她闪身躲进了街口的便利店，确认后门开着，随时可以跑路，她才藏在货架后，转过身看向玻璃门外。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跟踪了，那道强烈的视线一直都在，贴在她身上，紧紧的。
她担心回头反而被看清脸，也担心会不会是自己做贼心虚，她只顾着向前。
如今，她有了能藏身的退路，这才探头探脑地往外看，警惕地往外看。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外面站着的是徐慎。
红绿灯下，徐慎的半边身体掖在一棵树后面，他穿着蓝袖白校服，迎风而立，如松柏挺拔。
他撇过头正在往身后看，四下来回确认没有人跟来后，他才回过头去看便利店。
少年的目光干净，直利利的看过来，浅浅抿着唇角，风吹过他，夕阳落在他的肩上，他像一颗落在尘里的沧海遗珠，熠熠光辉。
噗通——噗通——心跳声几乎要从喉口涌出来。
一路着急忙慌的奔跑，被跟踪的紧张，危险解除的劫后余幸，通通涌上心头，李素紧紧捂住胸口，神魂未定的喃喃：“原来是友军，吓死了。”
悬着的心安安稳稳地落回去，李素看着玻璃门上少女模糊的影子，模糊，狼狈，受难颇深的模样，她扯扯嘴角，没心没肺地笑了。
拿了两根棒棒糖，结账，李素再次走出去，这一回是淡定地，从容地。
此刻的阳光正好，晒在身上，全然暖烘烘的感受。
徐慎扯了扯肩膀，走过红绿灯，见李素从便利店里出来。
李素是从他的眼皮子底下走过去的，叼着一根棒棒糖，左腮帮子鼓起来，她仰着头，兴高采烈，眼睛笑眯眯地弯着。
她看了他一眼，一副显摆的蹊跷模样。又快速地撇过头，愉悦地蹦了两脚，径直走远了。
有那么一瞬间，徐慎没认出来是她。
取下眼镜，披着头发的李素，从头至尾看不出一丝呆板严谨，相反的，她的脸很小，皮肤白皙，湿漉漉的眼睛过于灵动，表情多变，几乎晃眼。
徐慎是在往便利店里逡巡了好几圈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的是李素。
他的心里咯噔一声，又很快地捡起脚步，努力跟上去。
小跑几步，跟上她走进秋沙鸭公园。
湖水里的鸭子嘎嘎乱叫，有的振翅，有的摆蹼，四周都是惬意的闲情，划开了他们一路逃难的紧绷的心。
看到李素，徐慎才松了一口气，他静静地跟着，察觉李素放慢步伐，他不得不跟着更慢地，龟速地前行。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红绿灯路口，15秒的绿灯下，李素突然站定不走了。
徐慎眼皮一跳，还以为是他们暴露了行迹，他紧捏着拳头，警惕地朝四下看了看。
却见前面的倩影突然转过身，大踏步地朝他走来。目标明确，脚步坚定。
李素目无旁骛地朝他走来，白的发光，眼睛弯弯的，笑靥如花，她像幼时秋游中偶遇到的落在肩上的花蝴蝶，蹁跹而至，轻盈自由。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像一首激烈的歌被按下暂停键，如等待拯救的时刻，不容分心到连呼吸都好像是在犯错。
3......2......1......
“Got you！”李素伸出手，一把紧抓住他的衣袖，她仰着头，得逞地灿笑，对他说：“不许挣扎，你已被我捕获，请乖乖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