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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楚临星笑。

楚临星的眼眸总是麻木,空洞。

她想不到这样疏冷的眼睛笑起来会是怎样的。

“主子,属下们查过了,”风兰有些复杂地道,“往来百姓的身份,都没有探查出什么问题,楚公子身份也无异。”

“知道了,”裴淮义应声,“你多留意,若有可疑男子,要立即来报。”

风兰颔首:“是。”

前几日,她几乎是认定了,楚临星就是成恩。

不论怎样说,楚临星和成恩的相貌、气度都是大相径庭。

但裴淮义就是将两人联系到了一起。

即便得知楚临星不是他的消息,还要亲自探究他与成恩的过往,看他又是否是得知消息却隐瞒不报。

裴淮义第一次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但她不能忍受自己被欺骗、蒙蔽,势必要将成恩挖出来。

起初的滔天怒火已经归于平静,她就是想要看看,成恩能躲到什么时候。

肖府的下人与他说了些什么,楚临星又给了她一些银钱。

“走。”裴淮义抵着额角,落下了帘子。

马车经过楚临星,帘子将要闭合时,他似有所感地抬头,只看到女人的半张脸,她低垂着眼,以往温和的面容显得锋锐冷漠。

“楚公子放心,肖大人心善,您又琴技高超,寻常公子不能及,定能留下来的。”

楚临星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看着那辆马车离去,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裴淮义是他见过最温和、最好的女人。

她总是那副随和儒雅的模样,可京城的裴淮义对他步步紧逼,令他感到恐惧。

楚临星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认知——裴淮义真的是他所认为的那样吗?

他不再想,上了一辆马车。

明明身子已经疲倦到了极点,但心中存着事,楚临星睡不踏实,只行至一旁,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真是好大的威风,不肯给本少爷的马车让路?”

“再不下来,就将他的车也砸了。”

“桑少爷,砸不得啊,这是肖府的马车……”

马车妇和对面公子身边的侍人阻拦道。

蒹葭有些害怕:“公子,咱们要下去吗?”

楚临星抿了抿唇,艰难地撑着身子,蒹葭见状将他扶下来。

这条大路极宽,能容纳两辆马车,偏偏桑昀的马车在路中行驶,肖府的车更是无法避开,桑昀是有意将他拦下的。

可明眼人得知又如何,桑昀是桑氏的小少爷,裴淮义对他也很好,他不能拿桑昀怎么样,没准裴淮义也会因此讨厌他。

桑昀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一个哑巴琴师,真当自己是什么金贵的人了,肖府的马车我不砸,去,把他的琴砸了,让他看着,得罪本少爷的后果是什么。”

身旁人得令,直接上前挤开两人,要进去抢。

马车妇不敢得罪桑氏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年轻的公子被挤开,蒹葭被狠狠推倒在地、

楚临星挣扎着要护住琴,却不知被人推挤了一下,额角撞在了一旁,汩汩地渗出鲜血,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血色模糊了他的眼睛,耳边充斥着尖锐的嗡鸣,有一颗松子糖滚落到他脚边。

琴弦断裂,他珍爱地那把琴被砸烂,剩余的松子糖也被踩碎了。

咔嚓、咔嚓。

裴淮义阖眸听身旁仆从为她剥松子的声音。

如果是成恩的话,今日见到这群可怜的孩子,是否会给她们糖吃呢?

“主子,”风兰将一只荷包递给她,“楚公子的琴叫人砸了。”

裴淮义睁开眼,屏退身旁仆从,咬着松子:“……谁砸的?”

风兰:“桑公子。”

桑昀?

好端端的,朝着琴师发什么脾气。

但裴淮义并非不清楚他的脾气,必然是哪里不痛快了——娇生惯养的小姐公子大都这个脾气。

有家族兜底,又有母父宠爱,自然可以随意一些。

她神色如常:“楚临星怎么样?”

“楚公子也叫人打上了,额头哗啦啦流了许多血,想必是破了相。”

这是,裴淮义才有了反应。

“胡闹,”她蹙眉看着风兰,“桑昀呢?”

风兰如实道:“被桑大人和桑小姐教训了一通,此刻关在府上,说是闭门思过不见客。”

她略感躁郁地啧了一声:“还有呢?”

“还有,楚公子遗漏了一个荷包。”风兰将掌心混着血污的荷包递给她。

上面绣着一株柏枝。

普普通通,却不是江南的苏绣,针脚也平平无奇。

如果是江南富户的儿子,怎能不会苏绣,楚临星的绣工瞧上去可生疏极了。

她看着掌心香囊的图案:“柏枝,肖柏……”

就这么喜欢肖柏,还想将柏枝秀在香囊上,再赠与她么。

“我记得你说,江南楚家不曾没落时,为他请过有名的老师专学绣工。”

裴淮义指腹抚过纹样,抬眼看她。

“是,主子。”风兰道,“据属下探查,楚公子年幼时重金聘请了老师,那位老师的苏绣格外出名。”

她设想过楚临星就是成恩。

但裴淮义不能接受,成恩逃离她,要嫁入肖府。

风兰一口气道:“主子先前吩咐属下,将李大人嫡女当街纵马,踩踏两人的风声放出,李大人邀您去弦月堂一叙。”

“立即备马,”裴淮义放下那碟松子,瓷碟与木质桌案磕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亲自去看看。”

这些事几乎要占满了她的休沐日。

裴淮义指节翻飞,利落地系好了系带,她倒要看看,成恩究竟要如何,还打算用这个假身份骗她到什么时候。

成恩真该想想,待会儿怎么跟她解释。

弦月堂天字号雅间。

李云邦持着茶盏,听下人禀报后,点点头示意她下去。

她抬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穿着白纱的楚临星:“裴淮义还真是好眼光,我先前不知,你是个这样的尤物。”

楚临星恨不得将头埋下去,好掩饰眸里的情绪。

他是琴师,卖艺不卖身,可李云邦折辱他,要他穿成这样,陪伴将要到来的女人。

他为了腹中的九月隐忍至此,这群人却欺压无度,要他抚琴并陪客。

他攥住袖中的薄刃,倘若新来的女人欲对他行不轨之事,他便与她搏命。

逃出弦月堂,求求裴淮义帮他。

为了孩子,他不能死。

这层薄纱制成的衣裳不算得体,于楚临星而言也是折辱居多,好在腰腹处没有露出,否则他缠的布帛也会被发现,有身孕的事实便被人得知。

哪条路他都活不成了。

“裴大人。”李云邦并未起身,朝着来人微微颔首。

李云邦为户部尚书,官位比她高上许多。

裴淮义眸光不着痕迹地从他身上收回,笑问:“李大人今日有了空闲?”

李云邦同她寒暄一阵,随后道:“听闻陛下频频召见,裴大人也对这琴师青眼相待,我来此一瞧,果然是个妙人,只是这琴师身价实在……”

弦月堂本就是李云邦的产业,她如此说,裴淮义心知肚明却也不曾点破。

她眉梢未动:“能让李大人再三斟酌,可见的确。”

“八千两白银。”李云邦微微摇头。

裴淮义注意到一旁为她斟茶的楚临星闻言也一顿。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价吗,还一副意外的模样。

曾为皇帝抚琴,在京城名声大噪的琴师,又与弦月堂签订了身契,弦月堂自然不会轻易放他走,八千两已经算保守了。

她并无惊讶:“那很贵了。”

李云邦神色一顿,把卡在胸膛的气顺了下去,继续道:“我一直觉得裴大人是个有才干的女娘,既然裴大人也喜琴音,不若今日我便将这琴师赠与你。”

“无功不受禄,李大人,”裴淮义微微一笑,问,“大人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见她这么快步入正题,李云邦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朗声大笑:“早闻裴大人与众不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竟是个这般爽利之人。”

裴淮义:“晚辈便当李大人是在夸我了。”

她以晚辈自称,李云邦颔首,眸中对她的赞扬又多了几分。

随之而来的是警惕。

能在她面前游刃有余,不表露自己的看法,李云邦一时并不能摸清她,裴淮义八面玲珑,她一时间琢磨不透。

裴淮义自然知晓她今日为何见自己,无非是前些时她那嫡女当街纵马,踩踏老媪与一个有孕的夫郎致死一事被她翻了出来。

她只顺势将此事传到了皇帝的耳中,李云邦是才从宫里出来。

这样的事不论是分到御史台,派监察御史出面,还是分给刑部,叫刑部郎中调查,最终都得落在她的手上,她自然率先想到自己。

听李云邦为自己女儿开脱完,她露出一副深表理解的模样:“李大人爱女心切,晚辈自当尽力为之,大人放心。”

事情进展太顺利,李云邦狐疑地看着她:“裴大人……”

“琴师实在贵重,独乐不如众乐,李大人的好意晚辈心领了。”

裴淮义看她这副模样,笑着打消她的顾虑:“李大人曾帮过我。”

这便解释得通了。

身在官场,每个决策都会为不同党羽带来利害,兴许是她哪个无意间的举动,利好了下面人,这样的事也不少。

待李云邦离开,她才把眸光全然放在楚临星身上。

“过来。”裴淮义起身叫他。

如她料想的那般,他身形很瘦,在这层纱下几乎掩饰不住什么。

不堪一握的细腰,瓷白的小臂与脖颈,还有那双过分疏冷的眼睛,裴淮义审视着眼前的琴师,却仍旧没有从身形上找出相似之处来。

他额角还有一片伤口,被白纱遮掩起来,此刻伤口开裂,鲜血透过了薄纱往外溢,成为他身上唯一一抹艳色。

楚临星依言走到她身旁,却同她保留了一段距离。

清苦的药味随之而来。

裴淮义指尖落在那片软纱上,在她即将挑开时被楚临星抬手拂落,他用了几分力。

这是在很不高兴地在反抗她。

她垂眼,对上楚临星含着薄怒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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