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手带着些薄茧,此刻在她手上轻轻摩挲着,触感很舒服。
庄玉兰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尹烨泽的时候皱起眉。此时他西装外披着一件黑色大衣,面色是一如既往的沉静,裹挟着室外的寒意,像刚从公司过来。
他俯身把大衣披在庄玉兰身上,低声说:“先回去休息,这里我来处理。“
庄玉兰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过来。这些事是她自己做出来的事,也是她和庄瑜她们的恩怨,她不想让尹烨泽插手,也不想让他再看见她那些阴暗的过去。
看她有要拒绝的意思,尹烨泽直接示意身后的秘书把人带走。
林楣本还有要找庄玉兰问责的意思,尹烨泽这个很明显的护短态度让她闭了嘴。
走到楼下,尹烨泽的秘书带着标准的微笑为庄玉兰打开车门,她在上车之前转身看了一眼楼上的画室,眼里带着不解。
回到家里之后,她在房间里惴惴不安地躺着,等听到外面有动静才冒出房间。
尹烨泽进门后看了她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扯松领带,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没作停留,径直朝房间走去。
庄玉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良久才出声叫住他。
“不好意思,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尹烨泽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这算什么麻烦。”
门被关上,庄玉兰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久要不要敲门,但站了好一会儿,她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她总感觉尹烨泽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但是又琢磨半天他不高兴的具体原因。
是因为庄瑜吗?
想了好久,她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她以为是阿姨叫她吃饭,起身去开门。
开门后她冒出一个头,看见是已经换了一身家居服的尹烨泽。
“出来吃晚饭。”
庄玉兰顿了一下,摇摇头:“我不吃了,谢谢。”
本以为这样说尹烨泽就直接走了,但他没离开,而是站在门边看着她:“你出院的时候医生说过,要规律饮食。”
庄玉兰只能出门去吃晚饭。
坐在餐桌前,她时不时看尹烨泽一眼。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毫无预兆的,尹烨泽看了她一眼后起身走到她面前,捏着她右手的手腕。
庄玉兰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很紧张地看着他。但他只是抽了一张湿纸巾,然后面无表情地垂眼擦拭着她手指上残余的颜料。
应该是刚才她拿画笔时沾上的。
有些不自在地看着面前的人,庄玉兰试探着问:“你生气了吗?”
闻言尹烨泽只是掀起眼皮冷漠地扫了她一眼,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
庄玉兰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里有些烦闷,继续追问他。
“我毁了庄瑜的画展,你不生气吗?”
尹烨泽擦完后放下她的手,抬眼不紧不慢地回答她。
“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的平静总是让庄玉兰琢磨不透,她皱眉看他,语气开始变得急切:“因为我欺负庄瑜了呀,诸如此类的事情我小时候还做了很多。比如带头孤立她,趁她睡着剪掉她的头发,把她的作业藏起来…你为什么不生气?”
像是拿她没办法般叹了口气,尹烨泽把湿纸巾随意仍在垃圾桶里,神情认真地看向她。
“所以呢庄玉兰,你把这些事情告诉我是想得到什么答案。想要我认可你的行为,还是想要我批评你。”
“如果你做这些事情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那我可以一件一件帮你摆平,就像今天这样。但是你不能,你甚至都找不到一个能自洽的理由。”
“与其在这里试探我的态度,不如想清楚你自己在做什么。”
这话让庄玉兰沉默了片刻。
她其实没有希望尹烨泽认可她,也不需要他为她兜底。相反,她很期待尹烨泽也像今天林楣那样谴责她,说她做错了。
这样才符合她当初这样做的预期。
她需要为现在自己的行为找一个支撑,最好大家都认可她这个十恶不赦的人设,但为什么又是这样毫不在意的态度呢,好像她无论做什么在他眼里都像孩子在胡闹一样。那她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尹烨泽早已离开,留她自己在饭桌边,想了很久她才拿起桌上的筷子吃饭。
那天过后尹烨泽大概是真的有点生气了,本来在家的时间就少,见了面之后他们也不会有任何交流,有时候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她。
不过尹烨泽给她台阶的方式也很冷漠,就像她妈一样,让阿姨来叫她吃晚饭。
庄玉兰在房间里匆匆地收拾了一下才别扭地走出去,看见尹烨泽已经面色如常地坐在餐桌对面。
有些不自然地坐下,她始终保持着微微侧身对着尹烨泽的姿势,一直在心里祈祷着不要被他发现。
但尹烨泽明显不是傻子,靠在椅子上神态莫测地看着她,像在等一个解释。
感受到他那带着审视的目光,庄玉兰尴尬地咳了一声,想了一个蹩脚的理由:“我感觉我左脸比较好看你信吗?”
一秒被识破,尹烨泽微微蹙眉:“你右脸怎么了?”
被揭穿之后庄玉兰也不好再隐瞒,坐正身体时露出右脸显目的淤青。
这个事情说来话长,大概就是她在密室逃脱馆兼职的时候追一个女顾客把她吓哭了,那位女顾客刚才还跑得比谁都快的男朋友看见后,像是为了展示他的男友力,当场给她这个NPC来了一拳。
他的力气不小,当时庄玉兰甚至感觉能听到耳鸣的声音,痛得惨叫一声,但没时间给她处理伤口,转身就继续去追下一个人。
脸是痛了一点,不过最后店里找顾客索赔,让她一下赚了好几天的工资。
讲到这里她还颇为庆幸地笑了起来:“嘿嘿,这么一想也不是很亏。”
但很快她就发现尹烨泽的脸色好像因为她这个笑脸变得更难看了,于是快速收敛起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尹烨泽看她的眼神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有点类似于…同情。
他到她身旁俯身仔细看了一眼她脸上的淤青,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庄玉兰不明所以地坐在原地,直到看见他拿了一个医药箱走出来。
他上药的手法还算得上温柔,但庄玉兰还是有点疼,只能咬牙忍着。
等伤口处理完后,他坐回庄玉兰对面:“不打算去找个其他的工作?”
他还没说完庄玉兰就及时打断他:“我最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等我想清楚了自己会去找新工作的。”
闻言尹烨泽点点头,没再勉强她。
然而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第二天庄玉兰又做了一件蠢事。
她在路边经常吃的小摊上喝酒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
老板和她认识很久了,是一个热心的中年女人。当时看见她倒在桌上就想叫车送她回家,但她说话含含糊糊的,也没说出个具体位置。
一筹莫展之际她看见刚才还醉倒在桌上的庄玉兰突然坐起身。
看见她还算清明的眼神,老板以为她已经清醒了,兀自松了一口气,但她只是直直地盯着路过的人提着旁边水果摊买的油桃。
等人走过去后才伤感地说:“桃树都能结果,为什么我和他没结果。”
说完又倒了回去。
……
无语了半晌,老板决定以后在店面贴一个恋爱脑禁止喝酒的标签。
这时有个电话打过来,来电人只写了一个名字,老板也不认识,只能先接听。
对面听见是她的声音之后顿了片刻,随后才语气平静地问她是谁。
老板给说明了情况和地址。
不久后一辆黑色宾利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
他走到桌前轻拍了一下趴着睡觉的人。庄玉兰本来还迷迷糊糊的,看见尹烨泽的那一瞬清醒了一点。
她的脸颊泛着红,在尹烨泽要把她抱上车的时候突然挣扎着说她的坐骑还在旁边。
尹烨泽转头看了一眼,是一辆紫色的电瓶车,他把人放到后座,说明天来拿。
庄玉兰不肯,抓着他的衣服不放手,说有人会觊觎她的坐骑。
尹烨泽拿她没办法,只能让司机先把她送回去,他帮她骑回去。
但庄玉兰也不肯,又说要亲自守卫她的坐骑。
尹烨泽不想跟酒鬼计较,把她外套的帽子给她戴上,把人捂得严严实实的,随即让司机把车开回去,他自己骑电瓶车把她载回家。
一路上庄玉兰靠在他的背上,手抱着他的腰,但喝醉的人不受控制,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着。
尹烨泽忍无可忍的时候会在路边停下回头说她几句,她听着认真地点点头,还保证不会乱动,然后再次上路又开始犯病。
好不容易把人带回家,又刚好到了庄玉兰每天的深夜伤感时间。
平时这个时间她都自己躲在床上听伤感歌曲回想自己悲惨的一生,虽然大部分时候会因为被窝太暖和刚开始回想就已经睡着了。
但酒精似乎能将人的情绪无限放大,她趴在尹烨泽的背上默默流眼泪。以为不发出声音就不会被发现,但不知道她的眼泪已经把尹烨泽的的衬衫沾湿了一片。
她发现的时候迟疑地抬起头,轻轻拍了一下有洁癖的尹烨泽。
尹烨泽转回头看她:“怎么?”
她试图擦掉自己留下的罪证无果后轻声解释道:“你不用担心,这不是口水。”
她觉得眼泪应该比口水好接受一些。
尹烨泽嗯了一声,把她轻轻放到房间的床上。
庄玉兰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抓着尹烨泽的手臂就不放。尹烨泽只能坐在床边听她说话。
她说了很多有的没的,自己现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问了尹烨泽一个问题。
她说:“和我结婚,你会觉得开心吗?”
对庄玉兰来说,开不开心这个问题至关重要。
她从小就想让妈妈能过得开心,甚至希望妈妈能不要那么爱她,这样就能过得更开心了。
所以她耿耿于怀的一直都不是妈妈就那样抛下她,而是妈妈到死都不开心。
一个人活一辈子,却大部分时间都不开心,这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问完她好像就失去意识了,最终没听到尹烨泽的答案。
但现在想来这个问题真是蠢得没边了,以一场算计起笔的婚姻怎么可能会开心,庄玉兰有些庆幸她当时睡过去了。
默默在棺材里躺到了白天,周浠一大早就兴冲冲地把她拎起来,说是请了个大师来给她看看。
庄玉兰起身后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身后所谓的“大师”。
他目测应该有六十多岁,穿着红色的褂子,带着一副老年镜,此刻审视般看向庄玉兰。
看了良久,他突然啧了一声,一边摇头一边故作神秘地念叨着:“难办啊,难办啊。”
周浠颇为紧张地问他:“大师,您看我朋友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大师绕着庄玉兰走了一圈,良久才得出一个结论:“你朋友她最近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您这个不干净的东西是指?”周浠问他。
“厉鬼。”
闻言庄玉兰就开始觉得不对,问他:“您的意思是,我被厉鬼缠上了?”
大师笃定地点点头。
但是有没有可能,庄玉兰她自己就是鬼。
她给周浠使了一个眼神,把她拉到一旁小声说:“这个大师看起来怎么这么像骗人的呢?他甚至都没看出我现在是个什么物种。”
周浠转头看了一眼,也压低声音说道:“我妈给我推荐的,说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身体不好,找他开了一个符纸,在枕头下放一个月就好了。”
庄玉兰心想可能去医院好得更快,但一向高情商的她不会真的说出来,只是带着疑虑看向周浠。
周浠轻拍她:“管他呢,先试试。”
于是庄玉兰回去再次问了大师一个问题:“那您可以给我讲讲这个厉鬼吗?比如,它的死因?”
大师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微眯着眼颇为正经地说:“大约是个吊死鬼,怨念不浅啊。”
但凡他说个水鬼庄玉兰都不会觉得那么离谱,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躺回棺材里了。
周浠把人送走之后趴在棺材边安慰她:“别难过,这个不靠谱咱们去找其他的。”
庄玉兰一副活着可以死了也行的态度,很淡然地开口:“没事的,你已经尽力了。”
看见周浠难过的眼神,庄玉兰坐起身摸摸她的头:“说实话,我现在还感觉愧疚,因为一开始我刚变成鬼的时候都没想过来找你。当时我总是觉得不会有人在意我,也觉得我不值得别人关心。但是这几天我真的很感动,原来我也是有人爱的啊,我很幸福,谢谢你,周浠。”
比起不相信别人会关心她,庄玉兰更不相信自己值得别人的关心。之前季南凌说她是那种就算胸口插着刀都要自己去医院乖乖排队的那种人。她不愿意麻烦别人,不愿意让别人为了她付出,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不配。
但是周浠让她知道,原来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庄玉兰,也有人在乎。
周浠强行压住眼眶的酸涩:“这种煽情的话留着以后再跟我说,现在当务之急是给我活过来。”
庄玉兰笑着看她,颇为正经地说:“收到,我会努力活过来的。从今晚开始我将自己溜出去打听消息。”
周浠点点头:“那我也要再接再厉,下次一定找个靠谱的人。”
她们就这样互相鼓励了片刻,又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班。
节假日的顾客很多,不知道吓走了第几波人,庄玉兰疲惫地躺在棺材里等着下一批客人。
很快门口又传来脚步声,虽然没有听见耳机里的指示,但专业的庄玉兰还是掀开棺材一角蓄势待发。
听见门被打开的那刻,她突然坐起身,发出凄厉的鬼叫。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到一半她就停住了,只留下一个疑惑的转音。
因为进来的人并没有像其他的客人一样被吓得立刻跑开,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随即在她呆滞的目光中动作轻柔地取下她的头套。
看清他的脸时庄玉兰一时诧异地说不出话。
就这样面面相觑了很久,她不知道怎么的,脑子一抽,脱口而出:“老公,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