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
因为是为了给这帮学子们春耕提供伙食而临时搭建的后厨,不过就是一个棚子。
密封性本就不太好,饭菜的香气还有炊烟便一早就飘向那些“馋虫”肚子里去了。
离暮食的时刻越近,李卉就觉得外头越是喧闹嘈杂。
她正在烤豆腐,自然是没有闲工夫去听外头的人说话。
却也拦不住,耕作完了的学子们,一个二个的探头探脑啊。
“咦,这回还来了个颇为美貌的小娘子!”
另一个接过话头:“是呢,这还是学宫头一回找了外头的人来做饭呢!”
这两个人说话声音很难让她听不到,因为他们几乎是都到了棚子跟前几步路,却被一个军士的声音截住了,“后厨重地,严禁围观!”
豆腐被她翻了个面,快要烤出焦边儿就成了,吃的时候蘸上些酱料,保准好吃。
“真是哪个时代都一样,出来干啥都不重要,关键是要吃好。”
她不禁想起前世自己学生时代的每次春游、秋游,其实路上的风景都不怎么关心,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全都是“今天带了什么吃的”。
千呼万唤的暮食终于开席。
郊外条件简陋,后厨做的所有饭食都一字儿排开放在几张条凳上。
常见的是豆饭藿羹,寻常百姓家拿来当主食的,学宫里的夫子们便亲自上阵,站在条凳背后给学子们分发。
最后学宫令也和夫子们一人要了一碗霍菜羹,“农事,国之本也,望诸生切记。”
然后学宫令便挥一挥手,让他们自行取拿食物。
又谆谆告诫一番,道是“不可奢侈浪费”。
李卉系着围裙,站在卤肉釜旁,等待着鱼贯而来的学子们。手边虽然忙碌,心底却是笑着的,因为她在这些学子们喝霍菜羹的苦瓜脸上读出来了不情不愿。
仔细一想也能理解,这些学子们家里的条件在整个安县都数一数二,在学宫里每日吃豆饭藿羹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春耕一回,又听说换了厨子,谁还不想尝点新鲜的呢!
这不,他们直接掠过了几位老师傅们做的汤饼,蒸饼和烤肉,径直朝她而来。
“小娘子,来一个肉夹馍,多加点卤肉汁!”
“小娘子,我只要卤肉,可以吗?”
“小娘子,你们家有食肆或店铺吗?这么好吃的烤豆腐,去哪里找你买呢?”
……
李卉心里说了一句,“真是清澈良善的大学生啊!”
因为同时一两百人蜂拥过来,李卉有些吃不消。
她找了临娘来帮她切卤肉,又请师傅们帮她分发肉夹馍和蒸饼,还有专门只吃麦饭的,她也让临娘舀一勺汤汁。
而她自己则专心致志去守着炭,不一会儿便端一盘新鲜的烤豆腐过来。
很快,预备好的饭菜已经快要见底,正当她想尽快收工回家的时候,学宫那边的管事过来了,就是上次在市集上跟她谈生意的那个人:
“小娘子,可否再做一些,除了学子们,还有今日前来相帮的军士们还没吃……”
李卉揉了揉酸胀的胳膊,却并没有出言拒绝。
出门在外,就没有白吃的饭和白做的事。再说了,就算没有,就当是答谢罢了。
答谢他能在那日的市集中,来找自己做这一顿饭食。
创业初期,谁不是夹起尾巴做人呢?
“夫子,可劳烦您去问问,他们可有何忌口?若没有,我就凭着心意随便做了!”
跟前世一样,出门就喊“老师”,李卉把这一招也学了过来,却见那人一听到“夫子”,脸上肉眼可见地笑出了褶子,“无碍的,无碍的,只不过,军士们的口味可能都偏重一些,小娘子细心又聪慧,来日必日进斗金……”
“多谢夫子吉言”,李卉也笑了,却真正笑的是,是人都爱听好听的,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啊。算起之前公子幸,说她日后会“日进斗金”的,已是第二回了。
临娘得了那位夫子的令,本来是学子们吃完她就该和老师傅们一起去吃的,但却主动说来帮忙。老师傅们也很有眼力见地,风卷残云般吃完,又钻进了棚子。
李卉便顺势问起了,为何一个县学的春耕,还需要军士来护卫。
“小娘子有所不知”,临娘洗好了手,准备帮她和面,预备着再做二三十个蒸饼和肉夹馍来,“这是历年惯例了,一来是护卫学子们安全;二来就是学子们正经是做不了多少农活的,有时候军士们一日下来倒更出活些。”
如此一说,李卉便知其中深浅啦,难怪要管人家一餐饭呢。
李卉自然也就知道为何那位夫子要点名让她做。
大概就是新鲜吃食都受学子们欢迎,而寻常吃食自然不能拿来款待功臣。
她不反对再做些肉夹馍和卤肉,老师傅们又在马不停蹄地腌肉上烤盘,她把放才剩下的一点豆腐,全都切成了小块,拜托给了那位之前嚼舌根最厉害的师傅理。
“小娘子你……”
师傅理眼里满是疑惑,意思是你怎么如此不藏私?
烧烤要想烤得好吃,除了用料好之外,还需要掌握炭火的火候,如果要想和方才李卉亲自烤得一样的味道,那么她就必须亲自上阵,把诀窍都告知他。
“无妨的,无妨的”,李卉自有自己的打算,“且不说天下厨司是一家,就说这烧烤的手上功夫,各位前辈要比我厉害多了,我不过是献丑罢了,各位叔伯还请不要说我拿腔捏调,指使你们干这干那才好呢!”
她无意间学了个那位夫子的口头禅,如此一来,老师傅们再次联想起今日一早自己的种种心思,都各自摸了摸鼻尖,一门心思煮卤肉的煮卤肉,切菜蔬的切菜蔬,烤豆腐的烤豆腐,还有一个也正在灶门前烧火呢!
腾出手来,李卉终于开始思考,自己还要做点什么来。
农庄上养的兔子,夫子着人送来了五只,她做了个一兔三吃:冷吃兔肉,手撕兔腿,五只最后足有二十来斤,应当是够了。
方才新鲜做的豆腐没剩下了,却还有些泡过没有上磨的黄豆。
临娘见状,便又过来帮忙。
说是帮忙,实则也是是想看看她是怎么推磨怎么磨粉又是怎么把豆腐做出来的。
“这回咱们不做豆腐了,做豆花,劳烦阿临姐帮我往灶里再加一把柴,烧旺些。”
话音刚落,除了在烤豆腐块的那位理师傅,其余的都过来围着,帮忙添柴的添柴,烧火的烧火,还有把陶盆放石磨嘴边准备接粉浆的呢。
“这磨好新奇,小娘子如何做的?”
这可是她大哥做的,现下大哥不在,她不能将这门手艺轻易就讲了出去。
自然,这石磨是她阿爹一早送她过来的时候,哼哧哼哧一路背过来的。
于是她便礼貌地笑笑,并没说出石磨的其中关节。
众人一看,也就不好再继续追问。
做豆花只比豆腐少最后一个“压”的流程,自然要比豆腐更软和些,也更有豆味的香气,口感也更顺滑。前世有咸口和甜口之分,她自己就好甜口的。
所以等豆花在釜中煮熟后,她便自己舀了几勺到碗中,再淋上两勺野蜂蜜,入口之后,豆香和蜂蜜的甜充斥口腔,给了她味蕾的极大满足。
于是她招呼临娘和几个师傅也来尝尝味,同为厨师,自然都有同好。
有了她这句话,他们各自舀了再按照自己的口味淋上酱,吃得心满意足,只等夫子那边派人过来传话,把做好的菜都端出去即可。
大家也都默契地没有了一早相见时暗流涌动的剑拔弩张,后厨内十分和谐。
一刻钟后,夫子便派了人来。
李卉和临娘是女子,其他四人便几乎全部揽下了搬出搬进的重活。
学子们先行归家了,军士们吃相虽粗鲁些,但胜在人少,也不怎么喧哗。
李卉和临娘一个负责舀卤肉一个负责舀豆花,不消半个时辰,就均已见底。
再一瞥那装兔肉的三个盆,连小吃摊上不怎么卖得动的兔头,都空空如也。
她想起那位夫子说的,果然是重口味啊!
几个人耐心地等他们吃完,收拾完,接下来就是等学宫这边拿今日的工钱啦。
不过趁这个空档,她又大起胆子做了个决定,想过去随便找个人问下方才饭菜的口味如何,学子们都走了,那就还有谁在就问谁吧!
这就类似于前世去餐馆里吃了饭,服务员拿着某点评网的二维码让你扫码送甜品或果汁一样的操作。只不过,她今日没准备随赠的小食,那就明日再补上吧!
军汉们大都是直肠子,有啥说啥,李卉都一一谢过,并跟他们承诺往后来小吃摊上买吃食,都会比旁人便宜一钱。
“小娘子还惯会做生意呢!”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像这一队人马的头儿。
她不由得竖起身上的汗毛准备迎战他的揶揄,却看他笑得朴实又真诚,一双脸晒得黝黑,也就不计较了,别人的夸赞,她是相当值得的。
依稀看过去,还有几个相熟的面孔。
等李卉再看时,就看到公子幸在一堆人中,正狂啃兔头的残骸呢。
“幸公子,您是爱吃咸口还是甜口的豆花?”
“啊?”公子幸碍于领导和同僚在场,全然没有当日来她摊子上买吃食的游刃有余,“我?我吗?甜口的更好吃些,若是除了蜂蜜还能再有点别的酱就更好。”
嗯,这个意见是用心提了的。
李卉谢过,又跟各位方才回答她的军汉们远远地行了一礼,以示谢意。
这日回去时,她不仅从夫子那领到了六百的工钱,还顺理成章地得到了第二日的膳食邀约。
头一日做的豆花,第二日继续上,这次不光是军汉们有的吃,也做了学子们的份;同时她还突发奇想,把学子们在田间地头摘的野菜,做成了一个个的春卷,也颇受大伙儿喜爱。
两日下来,刨去给爹娘和阿嫂的部分,她自己能剩下近三百钱呢!
而且这两日阿嫂也是独自出摊,届时一分,应该也有些进项,赚钱是真的好啊!
不仅如此,因后厨是临时的,两日春耕结束后,厨房里余留的一些食材碗碟,学宫那边都让他们几个师傅们拿走。
卉娘心道确实是一件大好事啊,不过她年纪最小,资历最浅,自然是等临娘他们几个拿完了剩下的才是她的。绕是如此,她也捡了一些留下的时兴菜蔬,还有些杯盘碗碟,反正拿回家用,当是够了。
但最后等所有人走了,那夫子还单独给了她一个红封。
李卉掂了掂,怕是有两百钱呢!
不仅如此,见她独自一人在路口等她阿爹来,本来那一波军汉都走到前面的长亭了,却又远远地见一个黑影朝她走来,等近了一看,却是公子幸:
“我们头儿让我过来送你一程……”
李卉明白过来,嘴上道着“感谢”,行动上却拒绝了,“阿爹一会儿便来了……”
“没事的,这是军令,况且扶困济弱也是我们应当做的嘛!”
看来她便是那个“弱”,不过李卉也想得通,所谓的大女主不是一味地只靠自己,能有枝可依,就再去做自己,也会更有底气嘛!最关键的是,自己的内核要稳。
“那就多谢你了”,李卉随即感叹道,“今日真是我的幸运日啊!”
“以后你来小吃摊,我再给你便宜一钱……”
走了一段路后,她远远地见阿爹来接她了,一高兴,扯着嗓子就许诺。
一来二去,就是两钱啦。
公子幸站在原地,看着少女雀跃的背影,喃喃道,“看来还是我比较幸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