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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翦蘼芜(五)

顾妧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娘娘——”

江婳疾言厉色地道:“首先,阿月不是靖远侯的人。靖远侯已有家室,他与阿月毫无瓜葛!她并非靖远侯的姬妾,与你哥哥更是非亲非故。她有什么立场去替你哥哥说情?”

“再者,朝堂上的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本宫身为皇后,都不敢轻易干预朝政。阿月只是凤仪宫的宫人,踏错一步,便会惹火上身。你要阿月为了你,去让廷尉松口,你置阿月于何地?”

顾妧脸上露出黯然之色,嗫嚅道:“可是……”

“万一你哥哥受了奸人挑拨,被人当枪使了——”

“我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顾妧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狸奴,一下子瞪圆了眼。她咬牙反驳道:“我哥哥身正影直,是清河人人称道的高洁之士。若不是恩人蒙难,他才不会傻到要去趟浑水呢!”

想到深陷囹圄的顾云凌,顾妧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倾泻:“对不起,我也不想的……我只是,只是不想让我哥哥在狱中受苦……”

秦淮月平声道:“娘娘,别哭了。”

“奴婢帮您。”

顾妧倏地抬起头,眼中惊喜和疑惑参半,“真的?”

秦淮月轻轻点头:“奴婢答应了您,就不会食言。”

顾妧大为感激,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秦姑娘,多谢你帮我救我哥哥!只要我哥哥安好,你,你便是我们顾家的恩人!”

说着,顾妧还要给秦淮月磕头,吓得秦淮月连忙将她拉住:“顾娘娘,您快起来,奴婢受不起的!您这是要折奴婢的寿啊。”

顾妧含着泪,还是认真地朝秦淮月福了福身:“秦姑娘,我哥哥就拜托你了。”

秦淮月又哄劝了几句,把顾妧送出了御花园。

江婳目送着顾妧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方才冷下脸来,对秦淮月道:“跪下!”

秦淮月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

江婳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真是!你要本宫怎么说你——”

秦淮月低下头,睫毛密密地垂着,在眼下铺开一片阴影,“娘娘这是要审奴婢吗?”

江婳恨铁不成钢:“阿月,你没听我刚才在跟顾妧说的话吗?朝堂之事,岂是你我能随意插手的?你耳根子怎么就这么软,把别人家的棺材抬进自己家里哭,你怎么就非要跟着顾妧去趟浑水呢?”

秦淮月抿着唇笑:“可是娘娘,顾美人她救过奴婢的命啊。”

江婳愣住。

“那日,侯夫人派人把奴婢扔进莲池,如果不是顾美人亲自下水,把奴婢救了上来,奴婢早就成了地府的落水鬼了。”

“婳婳,”她柔声道,“顾娘娘于我有恩,我不想做忘恩负义之人。因为害怕自己被拉下水,就事不关己,袖手旁观。”

江婳紧紧攥着膝上的衣料:“可是,可是……”

她忍不住红了眼圈:“我不想看到你受伤,阿月,我也想保护你啊。”

秦淮月是什么样的人,江婳比谁都清楚。

她素来爱恨分明,有恩必报,顾妧救了她一回,她便要陪顾妧赴汤蹈火,哪怕冒着身死的风险。

泪水从江婳的脸颊滑落,她咬了咬唇,伸手去擦。

秦淮月支起身子,温柔地拭去江婳的泪,“婳婳,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放心吧,晏……靖远侯他,也许对我还那么几分情意,不会看着我趟浑水的。”

秦淮月很是欣慰。她的小公主,来北雍这么几个月里,真的长大了好多。以前,江婳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哪里会这般疾言厉色。

为了保护她,胆小的刺猬只能强迫自己变得坚强,竖起浑身的尖刺,企图把敌人吓走。

江婳扯了扯嘴角,还想再说些什么,秦淮月却宽慰她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江婳默然,轻轻点了下脑袋。

阴森的牢狱暗无天日,只余一线白光,萧索地照在被鲜血染红的刑架上。

刑架上绑着一个人。那人蓬头垢面,一身囚服血迹斑斑。浸过辣椒水的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他身上,疼痛便如同火星一般在皮肉筋骨间噼里啪啦地炸开。

啪的一声,鞭子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抽下,顾云凌疼得浑身抽搐,冷汗伴随着剧痛一起涔涔流下,他的身子不住地发抖,一连串破碎的呓语从口中溢出。

杜之逊攥紧了鞭子:“顾先生,读书人脸皮薄,身子骨也弱,你还是趁早招了吧,也可以早些免去皮肉之苦。”

顾云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苍白地笑:“咳咳……该说的话,顾某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也不知道,廷尉大人到底想听顾某说什么。”

“顾先生那日鼓动太学生闹事,道是一时鲁莽,并非与朝廷作对。本官不疑有他,只是上书救祢华一事,顾先生可否再多言几句?”

顾云凌轻笑着:“士为知己者死,人之常情罢了。在下只是不忍心看恩人蒙难,清流受辱,杜大人难道不明白?”

杜之逊冷声:“顾云凌,你不必再拿这套说辞来搪塞本官。本官且问你,你上书救祢华,受了何人指使?”

“在下不懂大人的意思。”

“还要本官再问得明白些吗?你可是得了清河王的授意?”

清河王闻弼,出自北雍开国皇帝的嫡幼子一脉,历经百年,这一支宗室虽然已经没落,但祖宗传下的爵位仍在。闻弼因近年来镇守西凉有功,先帝才破格封他为清河王。

而祢家与清河王一脉是世交,祢华的父亲还是清河王的夫子,祢家下狱,清河王难道能坐视不理?

而顾云凌又受祢华的提拔,他在清河谪居五年,指不定便与清河王有勾结。

若不是杜之逊探查到,清河王有私蓄部曲之嫌,他也不会想到这一层去。

杜之逊扯着眉宇,不耐地等待顾云凌的回答。

半晌,顾云凌的唇边掠过一抹冷嘲:“无根之人,一介阉宦,也敢妄议大雍藩王?”

杜之逊气得脸色铁青,握着鞭子的手隐隐颤抖,“顾云凌,本官以礼相待,你不要不识好歹!”

“大人”,门口的狱卒躬身禀报,“侯爷来了。”

晏澄洲面色阴郁,带着一身阴寒的湿气,缓缓踏进了牢房。

“之逊。”

杜之逊压下火气,拱手行礼道:“侯爷。”

晏澄洲解下披风,递给一旁的随从。几个狱卒见他来了,连忙奉上茶水,又搬来一把交椅请他坐下。

他呷了一口茶,冷眼看向杜之逊:“怎么样?问出来了吗?”

杜之逊僵硬地摇了摇头:“小瞧了他,严刑伺候了几日,还是撬不动他的嘴。”

晏澄洲抬眼,嗤笑了一声:“妇人之仁。”

杜之逊脸色有些难堪,垂首道:“是属下办事不力。”

晏澄洲坐直了身子,幽邃的眸子逼视着杜之逊,薄唇轻启:“我早就跟你说过,对阶下囚仁慈,等同于自伤。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放水,对方便觉你软弱可欺。之逊,我举荐你坐上这廷尉的位子,你万万不该有恻隐之心。”

“大哥教训的是。”杜之逊低声道。

这时,刑架上的顾云凌忽然抬起眼帘,嘲讽地轻笑了一声。

晏澄洲眸光瞥向他,冷眼对杜之逊道:“听听,还笑得出来,可见你这几日还是手下留情了。”

杜之逊抿唇,缄默不语。

晏澄洲双手搭在扶手上,食指轻轻扣着木柄,目光薄如利刃,毫不留情地劈向顾云凌:“本侯不想多费口舌,最后再问你一遍。顾云凌,你是不是清河王的人?上书救祢华,可是受了清河王的指使?”

刑架上的人一声不吭。

晏澄洲冷笑了一声,“既然不愿意开口,那嗓子留着也没用了。”

他倏地起身,取了铁钳,在炭盆里夹了一块烧得滚红的炭,脸色阴沉地向顾云凌走去。

杜之逊手中的鞭子啪地落地,怔愣地看着他:“大哥——”

晏澄洲扯唇一笑,掐住顾云凌的脖子,将炭火往他的喉咙管送。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刺破了牢房的死寂,顾云凌痛得拼命挣扎,悬挂在半空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铮铮作响,嘈嘈切切,仿佛要把刑架都晃倒。

他脖子上那块肌肤被烫得滋滋冒烟,青紫色的皮肉外翻,脓血汩汩直流,几欲见骨。

牢房里顿时传来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

顾云凌状似疯癫,拼命地甩着头,哪还有半点风流名士的样子,“够了!够了!你别碰我!!救命,救命……啊——”

下一瞬,烧红的炭毫不留情地再次拍到他的脸上,顾云凌厉声尖叫,只感觉半边腮帮子都要被烫穿了,疼痛侵袭着每一寸皮肉,如同在沸水里滚过一圈,疼得几乎失去知觉。

晏澄洲不再动作,随手将铁钳扔在一边,讥诮地听着顾云凌撕心裂肺的嚎叫。

杜之逊忍不住浑身发抖,颤声道:“大哥,这……这要是把他的嗓子烫坏了,即使他想说,也说不出来了啊。”

晏澄洲嘴角轻挑,望向他的眼神轻佻,仿佛在嘲笑他的幼稚:“口舌没了,这不还有一双手吗?顾先生通晓圣人经典,写个字应该还是会的吧?”

他转身,在随从的服侍下穿上披风,语调懒懒:

“给他留一只右手写字,左手要不要,都无所谓。”

每月十五,按规矩,皇帝得宿在凤仪宫中。

江婳紧张地坐在榻上,双手在身前扭绞,将下唇咬得泛白。

闻熙和顾妧吵了嘴,最近几日都独自宿在甘泉宫,也未曾临幸其她的宫妃。她特地挑了这个日子,帮秦淮月和顾妧打掩护,让她们去廷尉狱寻顾云凌。

皇帝宿在她这里,应该不会留意顾妧的去向。

殿外的更漏滴滴答答,敲出空灵的响声,在阒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廊下的八角琉璃宫灯被风吹得微微摇晃,在玉墀上投下一片寂寥的影子。

江婳靠在榻上,一只手撑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等得都快要睡着了。

等到将近戌时,皇帝才进了殿。

他迈过门槛,绕过屏风,向内室望来。

红烛摇曳,芙蓉帐暖。

雪肤花貌的美人靠在榻上,鸦黑色的长发倾泻下来,遮住大半香肩和藕臂。她穿了一身单薄的烟紫色纱裙,雪白的小脸晕出绯色,鼻尖挺俏,朱唇红艳。

闻熙提步走来,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哂然:“皇后这是困了?既然困了,何不先歇下?”

江婳的睫毛颤了颤,一双桃花眸潋滟睁开,悠悠转醒过来:“啊……陛下,您来了。”

她的嗓音娇媚,尾音拖得很长,就像一根细细的小钩子,轻轻在他心尖上挠动。

闻熙眸色暗沉,喉结滚了几滚,几步上前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到里间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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