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问话干脆利落,尾音不再像原先故意拖长,清亮短促、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煦希听是听明白了,也搞懂了同桌的诉求。
眼前的人还在一眨不眨看着她,就好像在说:
林煦希,你的名字我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你还不知道。
不想知道吗?
但她疑惑的点在于:
想告诉别人名字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何必多此一举让人主动去问呢?
林煦希眼睫低垂,重新从笔袋里取出一张便签,放低声音:“你直接写在纸上就好。”
现在在上课,还是避免不必要的沟通,他自己刚才也说要听课不是吗?
江映时没有伸手去接,但眼前的女孩显然也不需要,将那张背面带胶的方形纸粘在了桌面上。
同样的一张果绿色便签纸。
江映时瞳孔微张,像是有些不可思议。
……
这节是数学,虽然林煦希落下了两周课,但那期间她都有自己预习,现在直接听课并不会有什么晦涩难懂的地方。
第二排的位置视野很好,解书蝶刚写下题目,留了一些时间给同学们自己做。
林煦希盯着黑板看了几眼,在笔记本上抄下题目,随后想用只不同颜色的笔写过程。
翻笔袋看到便签纸才发现身旁的人已经好久没有动静了。
林煦希的动作顿了顿,余光往左侧瞥了下。
旁边的人本该写字的那只手笔杆翻飞,转个不停,正垂眸打量着课本。
果绿色的便签纸仍躺在原先的位置,动都没动一下。
林煦希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不是要自我介绍的吗?
迷茫之际,她又一次重新打量了一番成为她同桌的男生,这才发现他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
眉骨优越、漂亮的桃花眼、优于常人的长相,
但这些并不重要,看看就算了,反正她再见也记不住。
林煦希注意到的是,
同桌脖子上怎么戴了串这么大这么亮的项链?
侧着的方向看不清晰,但那首饰上不知是钻石还是什么的东西,经过窗户光反射,直直射到她的眼睛里。
“……”
一中允许学生戴这么招摇的项链吗?
没看太久,林煦希从笔袋里随意翻出支圆珠笔,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题目。
潦草写下一个“解”,她的思绪再次飞走。
“你好像还没问过我的名字”。
想要自我介绍却又不接受纸面方式。
所以这句话的重点不在于“名字”,而在于“问”吗?
下课后,教室里重回喧嚣。
林煦希刚把数学课本收进桌洞,再一转头,身旁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前排的女生转过来。
“你好,新同学。”女生笑容爽朗,“我叫习语冰,夏虫不可语冰的那个语冰,交个朋友?”
林煦希抬眼去看,女生有着对于她来说很好辨认的特征,齐耳短发齐刘海。
她握住了习语冰递过来的手:“我是林煦希。”
另一个女生也开口:“我叫周凌萱,……凌是两点水的凌,萱是草字头的萱。”
她抿唇笑了笑,有些腼腆:“很高兴认识你。”
林煦希同样回之一笑,简单打了招呼。
话毕,习语冰按捺不住,满脸好奇询问:“林煦希,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转学?说起来,我从小学到现在,还是第一次遇上转校生,你们一般是因为什么转学?”
林煦希礼貌道:“他们我不太清楚,我是因为我妈妈工作调动的原因。”
“欸,那你原来学校在哪呀?”
“溪城,溪城中学。”
“哦,我好像听说过你们学校。”习语冰表情夸张,“据说你们学校强制要求住校,每天早上五点钟醒,连吃饭都要检查背书。是这样吗?”
“……”
林煦希沉默了几秒,答:“倒也没有这么严重。”
她是中考考进去的,学校有些措施是严厉了些,但并不限制住校。在食堂排队时背书的同学也有,考试前是会努力一段时间,平时不至于。
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
习语冰听后有些不以为然:“反正也不会像我们一中这样。你刚来不知道,我们学校已经是南城难得一见的体制宽松,头发烫染都没事,只要不是太夸张,没有老师会管你。至于化妆,具体要看老师要求,像我们班老解就很好,基本不过问。”
她说着说着看向旁边一直默默听着的周凌萱:“周凌萱,你是不是就化了淡妆来着,我感觉比平时白了些。”
“啊。”周凌萱脸上染上些粉红,“确实是有涂素颜霜。”
……
听着女生们讨论化妆品的声音,林煦希的视线却飘到了桌面中间那张四四方方的纸上。
从头到尾没被人揭下的便签翘起卷边,静静躺在那里,看起来可怜极了。
思绪翻飞的时刻,林煦希又想到了同桌闪闪发光的脖颈,不由出声询问:“……一中管得宽松,会允许学生佩戴首饰吗?”
不管怎样,那条亮眼的钻石项链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
习语冰眨了下眼:“这没什么吧,好多人都戴的。”
周凌萱表情有些犹疑不决:“其实也没有特别规定过,没说过的应该就是没有……吧?”
习语冰觉得没什么:“你想戴就戴,高中生戴的人很多,从来没见管过。藏在衣服里,谁也不可能扒开去看。”
周凌萱:“对啊,首饰那么小,谁能看见啊。”
“……”
看不见吗?
那为什么她同桌的钻石项链闪瞎了她的眼啊!
上课后,林煦希不自觉往同桌的方向瞟。
还是那个亮闪闪的光。
林煦希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存在。
还以为她除了脸盲这个毛病,还多了名叫臆想症的病。
所以不是她看错,那为什么大家都像没看到一样?
想到习语冰的话,林煦希暗道。
一中确实管得宽,这样明目张胆的行为同学们都见怪不怪。
收回视线的时候再次注意到桌子上的便签,果绿色有些扎眼。
林煦希垂下眼帘。
说起来,还不知道同桌的名字。
第一天就好像莫名其妙惹了同桌不满,这转学还真是不幸得很。
而且说到底,她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两个人交换姓名不就是你说你的名字,我说我的名字吗?
写在纸上不是更清晰明了吗?
更何况他先前也问过她名字是哪几个字。
虽然想了很多,但林煦希决定做出行动。
既然他想让她问,那她就问一下好了,又不是没长嘴。
总归是以后的同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要搞好关系。
她食指敲了敲旁边人的桌面,嘴唇轻启:“你……”
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轻哼一声。
林煦希的话被堵在嘴边不上不下。
而那人像是报复心极强,学着她的动作同样弯起食指敲了敲桌面。
“砰砰”两声脆响,他慢条斯理开口:“好好听课。”
说完过了一会,像是没能维持住,又哼了一声。
“……”
林煦希想,她和同桌的关系应该是好不了了。
下课铃响,没过多久,跑操的音乐响起。
不少人唉声载道,教室里充斥着叹息声。
习语冰很自来熟,还没下座位就转过来看向林煦希,大大咧咧道:“我们跑操要跑三圈,1200米,累都累死。你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样子,要不先喝口水补充一下体力?”
周凌萱忍不住说:“喝水怎么补充体力?”
习语冰:“啊,反正也没差吧。”
林煦希笑着道谢,本打算直接起身,想了想还是弯着身子掏出水杯,轻抿一口。
站起来时,习语冰和周凌萱两人还在等她,教室里人已经所剩无几。
林煦希有些怔愣,身侧的男生动作慢吞吞,到现在还有功夫将桌面上的课本收拾到桌子下面。
“……”
有心想询问一句同桌的情况,又想到他们如今关系算得上“紧张”,林煦希嘴张了张还是作罢。
恰在这时,有一个女生直冲着林煦希跑来,在她面前停下。
“林煦希,你可以不用去跑操了。”女生缓了缓,手扶住桌角,“解老师喊你过去,应该是和转学的事有关。”
见状,习语冰说:“那我们两个人先走了哦。”
她挥了挥手,林煦希应了声。
女生还没走,说:“你不一定能找到老师办公室,我带你过去吧?”
沉默一下,林煦希还是觉得不能麻烦别人:“要不算了吧,我自己顺着牌子找过去也一样的。”
女生却没松口:“但我是班长,本来就有义务帮助同学。”
她停顿一下,笑了笑,眼神中有些狡黠:“其实我也不是为了帮你,主要是能躲懒,1200米当然是能逃就逃。”
如果说只是为了帮自己,林煦希还觉得不好意思,但她这样说她就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了。
尽管被定义为“互惠互利”,出于礼貌,林煦希开口询问:“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话音刚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坐在一旁像个大爷一样的男生好像身子晃动了一下。
这动静吸引了林煦希的目光,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刚刚不急不缓的同桌一改懒散作风,动作迅速,像阵风一般转眼就到了教室前门。
再去看时只看到蓝色的校服衣角。
林煦希眨了眨眼,心中茫然。
“我叫路妙。”
女生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路妙咬字清晰,并不拖泥带水,笑了笑:“我们走吧?”
跑操结束,同学们自动散开,三三两两走在一起。
元乐瞅了眼面色不虞的好友,手肘捣了捣他:“怎么,跑个一千二就快累死了?你这体力不行啊。”
江映时瞥了眼他:“跑个一千二有什么大不了,我的体力跑一万二都不在话下。”
元乐撇撇嘴,小声:“你就吹吧,上次也不知道是谁环城跑跑一半死活要回家。”
“我那明明是前一天吃坏肚子了!”江映时反驳。
“那不就是体力不行。”
“……”
江映时只觉自己的气更不通顺了。
“不是跑操那是因为什么?”
见他脸色明显没有好转,元乐自顾自猜测,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他瞪大双眼:“你不会是才离开我两节课就活不下去了吧?”
“……”
“原来我在你心中这么重要吗?只是换了个同桌就要死要活,以前没发现你这么需要我啊。”
“滚。”
……
回班后,不知道是被元乐气得还是怎么的,江映时太阳穴一阵抽痛。
他抬手按住,深吸一口气,低头垂眸。
虽然元乐说了一堆狗屁不通的话,有一点却说中了。
江映时的视线往旁边偏移几厘,落到了某个极为碍眼的东西上。
盯了一会,余光又瞥向一旁的空座。
对他就用便签纸的迂回手段,对别人就直截了当得很。
他的名字一般人想知道还知道不了好不好。
……
忿忿了一会,江映时缓和缓和情绪,再次看向桌面上的绿色。
突然想到什么,他翻了下桌洞,找出一张同样的纸条。
回班的路上,路妙遇上熟人,和林煦希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林煦希独自走在走廊上。
解书蝶要交代的事情没有什么,不过是一些老生常谈。
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多和老师同学交流、有问题记得沟通……林煦希都一一笑着回应。
其实真正的问题不是这些,反而是她很难和别人沟通。
在不能完全熟识一个人之前,她无法将脸盲告知,也会因此让她的沟通出现隔阂。
回到自己座位坐好。
本想直接拿起桌子上的书进行预习,动作还没开始就发现了一些变化。
林煦希抬起的手一停,转向桌面正中间。
两张同样的便签纸。
一张有些折痕,并不明显,像是被人用手抚过,是她早上写的“林煦希”。
另一张——原先的空白被填上三个大字,字迹疏狂随性,一撇一捺之间都带着洒脱不羁,像是要飞出纸面。
“江映时”。
他的名字。
林煦希怔愣之际,身旁有人落下。
那人侧身靠近,两人距离骤然缩小。
林煦希转过头,他懒洋洋抬起眼:
“记住我的名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