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电话里,表姐问予欢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去,予欢避重就轻,说她这就回了,然后挂了电话。
回到烤肉店里,予欢落座,把奶茶放到桌上,表姐又问起:“怎么这么久啊?”
“排了挺长的队。”予欢夹起烤好的肉,沾上酱料,吹了吹,轻描淡写的。
表姐拆开奶茶吸管,“啪”地戳开封口:“你没给自己买啊?”
予欢面不改色,停顿了下,抬头朝表姐一笑,嗓音轻软:“我最近在戒糖。”
“那你刚才还点榴莲派?”
予欢随口答:“你爱吃嘛。”
后来榴莲派上桌,予欢果然一眼都没瞧。
肉吃多了是会腻的,甜品也一样。在表姐吃光所有的榴莲派,最后一滴奶茶下肚,推奶茶于一边的时候,予欢突然想到《千与千寻》这部动漫,那对变成猪的夫妻。她莫名笑了一下,为这古怪的念头。
予欢扭头望向窗外。当时程靳时和傅伊甄也坐在这个位置。
她想起程靳时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不速之客。予欢敛起笑,回过头继续吃肉,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像什么都没想,什么也没发生过的状态。
这个年过得极其无聊。春节晚会还是和往年一样无趣,甚至更乏味。吃过年夜饭,一家人收拾停当,老予便出了门。老丛靠在沙发里刷手机,电视机放着什么内容,没人去关心,全当背景音。没过半小时,老丛也要出门,说老姐妹找她搓麻将,三缺一,非去不可。予欢心想,怎么还有人大过年的还约人打牌的。
老丛离开,屋里安静了。世界也好像安静了,变得太安静了。予欢拿起遥控,关了电视,抱着臭臭上楼去了。
这个春节,予欢突然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是在那天见了程靳时和傅伊甄以后,突然觉得特别没意思。
一堆素材扔在那儿,懒得剪视频,约好的稿还没动笔,游记不想写,电影电视不想看,就连最喜欢的小孩哥的吃播也提不起来兴趣。唯一让她有点耐心的就只有臭臭,每次臭臭黏着她蹭的时候,还会抱起来摸摸它的下巴,但也只是浅尝辄止地打住。
春节期间家里有亲戚来,予欢就笔笔直直地盘腿坐在茶几前的蒲团上织围巾,差不多每个来家里的亲戚都会好奇地问她,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予欢织围巾单纯只是想找件事情打发时间,是前几天突然想起大一的时候,班上来了一阵风,全班女生很风靡打围巾,几乎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予欢是唯一一个没有参与这件事的女生,她当时对她们的行为感到很匪夷所思,觉得有那闲时间还不如买一块,自己打又浪费时间,还打不好,不懂为了什么。
予欢拿这事问大学室友,得到的回答是因为太无聊了。人在太无聊的时候会想做从未尝试过的事情,一是为了刺激,满足好奇心,二是为了打发时间。
将室友的完整语音听完,予欢觉得自己过去这二十几年都白活了,因为她好像从来没有过为了打发时间而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她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具有意义的,哪怕这其中的意义是别人赋予的,只要她觉得那是有意义的,就会踏实认真地坚持下去。
室友的话像是点醒了予欢,于是,像是为了打发这无趣且无聊的漫漫时间,予欢耐心地织着围巾,并且计划在开学的时候,织完二分之一。
元宵节一过,予欢进入工作状态,围巾还剩一点没打完,强迫症驱使下,予欢争分夺秒快马加鞭,还是没织完,渐渐的就没了耐心,围巾大业被她搁置一旁。
二月只有二十八天,转眼到三月。某一天予欢猛然惊醒过来,创业大会就在眼前。好家伙,她全给忘记了。
为了稳妥起见,予欢给徐老师发了信息确定会议流程。
她认真的态度让徐春华颇为欣赏,很快发来一张会议安排的截图,予欢扫了一眼,这图片像是他们政府人员内部才有的流程安排。
予欢认真做了准备工作,以应对临时的突发状况。以至于大会前一天晚上很迟才躺下。
她这阵子睡眠一直很浅,心里压着事更睡不着,第二天天不亮就醒了,拿过手机看时间,才四点五十分,窗外的鸟叫婉转空灵,虽然身体乏累,大脑却无比清醒,索性予欢也不睡了,把昨天晚上准备的内容拿出来重新巩固,随后就坐在桌子前写教案。
五点半,予欢下楼开着电视,跳了半个小时操,然后上楼洗澡,简单化了一个妆。她的皮肤估计是遗传了奶奶的,白皙透亮,稍微一点黑眼圈明显的不得了,花了点时间才压住。
吃过早饭,老丛见她要出门,问道:“今天不是周日吗?”
“是啊,”予欢在门口穿鞋,她的车昨天傍晚送去保养,还没开回来,今天只能打车,一边回答:“不是之前有个什么创业大会让我去的嘛,我先走了。”
“午饭回不回来?”老丛在后面喊。
予欢已经出门了,没听到。
—
大会举办地点在市中心文化广场三楼的大礼堂。这文化广场最初就是一个小小的公园,五六年前,政府翻新扩建,才有了现在的规模,基础设施非常的完备,还有一整套的老年中心。
予欢到的时候,门口已经站满了人,除了与会人员,还有好些各地赶过来拍摄和采访的记者,场面非常热闹。
工作人员将她领进礼堂正厅,予欢拿起笔弯腰在纸上找着名字,目光一一掠过去,忽地顿住。
程靳时。
也只是稍稍的一愣,予欢视线转开。
随后,予欢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安静等待着开场。
周围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声涛巨浪,空气浑浊,予欢站起来走到外面打算透透气。
予欢之前没有来过这里,找厕所花了点时间,好在离开场还有些时间,正当她慢吞吞往回走的时候,听到不远处走廊上传来说话声。
这个位置离会场有些距离,刚才予欢过来的时候没看见有什么人经过,所以显得格外安静,以至于那声音传到她耳边的时候,还以为是幻听。
到底她还是停了脚步,好奇望去。
那天匆忙,没来得及看清。现在,程靳时站的地方,距离她五六米,他并没有注意到窥伺的她。
就和多年前一样,她总是喜欢静静地站在某个角落,像上帝观察人类一样,注意他的一举一动,而在人类发现这双眼睛的时候,她便面无表情地转移视线。
所以,留在程靳时心里的予欢,永远是淡漠也骄傲的,她神秘,孤傲,清冷,对周遭的一切不屑一顾,尤其是对他。
和上次相比,程靳时穿得正式多了。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侧脸轮廓深邃,那套经典搭配:灰色西装马甲和内搭的白衬衫,再加一条深色系领带。穿在他身上仿佛会发光一样,整个人透露着一股随性的,成熟的,又矜贵的气质。
他一手插在兜里,侧头与旁人交谈着。袖子半挽起,露出利落的,充满力量感的手臂线条,光影攀上他的后背,衬出颀长劲瘦的身形。
毕业到现在过去那么多年了,人的气质也好,样貌也好,都会在无形之中发生着改变。
但程靳时好像,并没有太多的变化。或许他也是有变化的,但在予欢眼里,此刻站在光里的程靳时,还和多年前在教室门口抱着颗篮球,和许帅聊天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
只是时间匆匆如流水,停留在他身上的痕迹最多不过是褪去青涩,成熟深刻了些许。
程靳时依然没有注意到她,予欢更不准备打招呼,她没有忘记那天他那看不速之客的眼神。他肯定不会希望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她,当然这同样是予欢所不希望的。
但眼下有个问题,要回到礼堂,必须经过他们。
予欢只好垂下头,拨了几缕发丝半遮住侧脸,屏息敛神,从几个男人身边悄悄走过。
在她擦身过去的时候,程靳时突然间,微微侧过脸来,视线在她身上顿了顿。
那一声“予欢”差点到了嘴边,及时地刹住车——到底没有喊住她。
如果她也想,不会不主动打招呼,而是选择只是路过。
就像那天在店门口的偶遇,她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
程靳时敛起眸光,收回了视线。
神色平淡如同,那只是一个陌生的路人。
—
回到座位,予欢直挺挺地静坐着,耳边有很多声音飘过去,隔了好大会儿才听到说话的内容。
“我刚才好像在签到表看到程靳时了。”
“这程靳时可是个传奇人物,当年高考可是上了红榜的,保送的清大,当年不是挺流行一个梗,清北两所为了抢这个人都快打起来了。”
“程兴来就这么一个儿子,程家产业这么大,钱估计几辈子都花不完了,儿子还出的这么出息,真是祖上积德。”
“他本科学的还是计算机理论方面的专业,学术性很强,直接连接国际轨道,本来是大有可为的,导师十分看好,说是难得的天才,后来不知怎么搞的,没走学术道路,直接下海创业,这才有了现在很有名的“星辰世界”的概念。”
“可我还是不懂。这星辰世界到底是个什么由来。”
“网上不是有很多解读。”
“我看是看过,就还是不懂为什么要叫星辰世界。”
“谁知道呢,也许他有他的故事吧。只能说程靳时确实是个极度浪漫主义者。”
……
网上关于程靳时的传闻有很多,那么多的故事,真真假假的,但都趋同于一个版本,那就是高中时期的程靳时有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而他后来所创建的这座关于“星辰世界”的王国,也与那个女孩有关。
几乎所有人都说,程靳时将来的成就一定会高于他的父亲,因为他既是一个理想家,又是一个实践家。这样的人,除了拥有做事业该具备的决断、狠厉、果敢,和清晰的规划以外,还有一颗众生平等的悲悯心,以及他的理想国。
程靳时这次会出席这样的场合,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他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整场的焦点,那些记者都为他而来,几十台摄影机,各种不同的机位,台下几百只手机,在他演讲的时候,纷纷对着他。
这样的场面,程靳时习以为常,在他青少年时期,他就已经有过无数次这样的经历了。他这一生,从他出生之际就注定了不凡。
在台上,在聚光灯下,他永远闪耀、自信、从容、健谈、风趣幽默,展现出十足十的领导力,又不缺乏亲和力。每当他谈到科技,谈到科技的发展,科技与生活的紧密关联,谈到科技与人类的未来发展时,整个人都在发光。
程靳时从不夸夸其谈,他会用最简单平实的语言,把距离人无限遥远的事物拉近到眼前,好像将神祇拉下供台,一一展现在听众面前。
他是天生的演讲者,能轻易撩动人的情绪,达到他想要的效果,让所有人都跟着他的节奏,时而大笑,时而鼓掌,时而激情澎湃,久久不能平静,恨不得跟着他一起大搞事业,期盼和憧憬着人类美好的未来。
予欢坐在台下,和在场其他人一样,也被程靳时撩动着心弦。也许天才,在任何领域都会是天才,此刻,予欢觉得离得他那么近,却又那么的远。
近是因为她是在场唯一一个亲眼目睹他曾经故事的一部分,并参与其中。
为了追到程靳时,傅伊甄有时候会来不及看书,从而让予欢帮忙,写几篇读书心得给她。因为程靳时是科幻迷,热爱一切和天文相关的知识,傅伊甄会拉着予欢收集资料……而予欢也好像从这些旁人无法了解的缝隙之中,走进了程靳时的内心世界。
从而,爱上他的灵魂。
而远是因为——予欢想起多年以前,程靳时曾无数次站在主席台上,代表学生演讲。起初她很不理解,也很看不起,这样一个学习态度不好,自大狂放,目中无人的家伙,他怎么配站在那代表大家讲话?
后来,她也曾无数次躲在人海里,偷偷看向程靳时。而站在台上的他,总是笑着,视线自然地落向傅伊甄的方向。那样神采飞扬的两个人。
而她就像躲在阴暗角落里,无名偷窥者。
当往事纷纷沉落,予欢像做了一场亘古绵长的梦,在久久不停息的掌声中,猝然惊醒。望着台上意气风发的男人,予欢清楚地明白,曾经的酸涩,带着无尽绵延的遗憾,早在过去的某个时刻坠落深渊,只是在这刻才听到谷底传来回声。
予欢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放下,她希望自己是放下了的。
随着演讲精彩告终,紧随而来的便是提问环节。
话筒从这一端传到那一头,有不少专业领域上的切磋交流,还有不少对程靳时个人经历感兴趣的,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放弃学术研究,进而投身创业,这样的问题程靳时已无数次应对各家媒体,他的回答完美又官方,找不出一丝破绽,又不失平实真诚,瞬间拉近了与提问者的距离。
现场气氛轻松热闹。
任谁都没想到这个镁光灯下近似完美的男人,是这样的真实生动。他会在大谈理想的时候,又顾及到旁边的主持人,微微俯身迁就对方的身高;也会在别人夸奖他的时候,低头羞涩一笑;他似乎永远情绪稳定,谦逊温和,面对记者故意刁难的问题,也能保持微笑,并感谢提问,不卑不亢,阐明立场,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话筒是怎么到予欢手里的,予欢不知道。她那时候正在出神,旁边有人将话筒传过来,她便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后知后觉发现大家都朝她看过来。
她想把话筒传给下一个提问者,却听到主持人cue到她。
予欢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
程靳时很明显地一愣。
场面消沉下去,直至寂静无声。
程靳时看着予欢:“你也有问题想问我?”
他的语气有些微妙,但乍听之下,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劲。
予欢摇摇头,坦诚:“没有,我不知道话筒怎么到我手上的。”
予欢旁边的女生抬高手:“我有问题。”
予欢想,可能刚才是她想问的。随手把话筒递过去。
旁边女生站起来,予欢顺势坐下,听到那女生问道:“程老师,你结婚了吗?”
“没有,我单身。”程靳时看着予欢,然后对那女生说道:“你把话筒还给她。”
女生一怔。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听到程靳时说道:“你没有问题问我,但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他看着予欢,淡淡的一缕笑还挂在嘴边,但予欢却觉得,他并不是笑着的,而是,似乎想找这么一个场合,让她下不来台。
虽然这让人费解,确实是程靳时干得出来的事情。
至于是什么原因。
予欢也不太清楚,可能和傅伊甄有关,又可能只是单纯想要那么做。
程靳时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虽然可能他现在看起来成熟多了,但人的性格,是骨子里的东西,最多收敛,很难改变。
像是根本不想给程靳时任何为难她的机会,予欢从旁边女生手里拿过话筒起身,面无表情地说道:“好,我现在也有一个问题。”
“要问你。”
予欢一字一顿,说的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