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婕妤的鎏金护甲骤然掐入掌心,梅妃手中金匙“当啷“掉进茶汤,盈婕妤再是没脑子,明面上也是她梅妃的人,岂会容得一个小小的良人欺到头上。
再说了,梅妃视线冷冷落在蕴玉颈侧,这小狐媚子,骂了就骂了。
因此,正待盈婕妤还要开口时,梅妃骤然冷下脸色,冷笑着看向仪妃道:“这便是仪妃手下的人?”
“不敬上位,口出妄言,该当何罪!”
随着最后一字落地,梅妃眼中冷光乍现,恨不能用目光刺穿仪妃。
不料仪妃却是温柔一笑,亲自伸手拎了茶壶,替梅妃将茶水斟满,含笑道:“妹妹何苦这般生气,不过是姐妹们斗了两句嘴罢了。”
说罢,她眼风朝蕴玉一扫,温声道:“蕴玉,还不给盈婕妤道歉。”
“盈婕妤终归位分高于你,便是说了些不妥当的,也不是你能胡乱置评的。”
蕴玉本就是受了仪妃的意才对上盈婕妤,既然仪妃发话了,她自然也无所谓。
当即便笑吟吟站起身,冲盈婕妤行了一礼道:“妾言行失状,还望婕妤见谅。”
不待盈婕妤发话,蕴玉便自顾自站起身子,复又坐至原处。
梅妃这一巴掌,就似打到了棉花上,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叫她好一番难受。
伊昭容见状,忽然轻笑出声,绛紫色绣银色莲花暗纹的宽袖下伸出一双纤手,她一手指尖轻拨腕间的白玉镯子,一边笑道:“梅妃娘娘息怒,您瞧,这外间竟是下雪了。”
“趁着这番雪景,可千万别浪费了这番好茶才是。”
提及茶水,梅妃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嘴角忽然扯出个讥讽的笑。
她在仪妃和蕴玉面上扫了扫,终是停在仪妃面上。
“仪妃出生世家,最是会这品茗之道,今儿个本宫面前这茶,便是用了三种水所泡。”
“仪妃尝尝,看看哪种最好?”
这时,蕴玉才注意到桌案之上放了三只花纹各异的茶壶。
一只青瓷冰裂纹的,一只白玉海棠的,还有一只藕粉缠枝纹的。
梅妃将三只茶壶推至仪妃面前,挑衅般一笑:“仪妃尝尝,看看哪种更合你口味。”
仪妃含笑看了眼那三只茶壶,忽然便道:“梅妃妹妹的好意,本宫自是不能辜负,只是蕴玉,你先尝尝看,本宫要看看你这些日子可有长进。”
仪妃这番话说的极温柔好听,在旁人看来,便是她亲自教导蕴玉,竟连茶艺一事也倾囊相授。
她话音将落,身后的碧澜便跨出一步,麻利地给蕴玉斟了三杯茶。
见碧澜这般做派,栖梧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蕴玉将面前的三盏茶一一尝了,随手指了一杯,温声道:“妾觉得,这盏最好。”
闻言,梅妃唇角勾起抹讥讽的笑意,眸中的嘲弄浓烈地快要溢出来。
“仪妃,你也这般认为么?”
仪妃这才尝了三盏茶,却不急着回答,反倒如春风化雨般指出每壶茶的来历:“妹妹这三壶茶,应是取的山水、井水和雪水吧。”
梅妃面色微微一变。
一旁的盈婕妤忙不迭傲然道:“还是仪妃娘娘颇有见地。”
“这其中的雪水,乃是今儿个清晨,梅妃娘娘特意吩咐宫人用白玉盏接了梅花上的雪水熬煮而来。”
“又取了镇国大将军令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八仙云雾,自然是美极妙极。”
她这一番吹捧叫梅妃面上好看了不少,梅妃淡淡瞥她一眼,扬了扬下颌道:“不过是阿兄心疼我罢了。”
话落,梅妃又扭头问仪妃:“仪妃可尝出来,到底哪一壶是最好的?”
说及此,梅妃视线有意无意从蕴玉面上掠过,满是轻视。
眼见仪妃伸手将那只青瓷冰裂纹茶壶向前一推,梅妃眸中顿时盛了满满的得意。
不待梅妃嘲讽的话出口,仪妃便含笑赞蕴玉道:“你学了这么些日子,确是有所长进。”
她回眸凝视着梅妃,笑道:“陆羽《茶经》有云:'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
仪妃指尖似不经意划过茶盏,复又端起轻抿一口:“这山间清泉,配上八仙飞云,确是滋味极好。”
话音刚落,就见梅妃脸色难看的吓人。
盈婕妤小心觑了一眼梅妃的眼色,忙不迭插话:“仪妃娘娘莫不是记错了?《茶疏》里...“
“本宫说的是《茶经》。“仪妃忽然轻笑一声,目光落在梅妃面上:“妹妹连茶圣典籍都没读过,倒会跟风煮雪烹茶?“
“取雪水烹茶...“她盯着梅妃赤金护甲冷笑:“不过是附庸风雅之辈的噱谈。“
“向来只有那起子将将兴起的家族,想要模仿世家,却又一知半解,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眼见梅妃脸色阴沉地仿若能滴出水来,一旁许久不曾出声的伊昭容才道:“容良人,梅妃娘娘的茶盏都空了,还要劳烦你再满上些。”
闻言,梅妃目光渐渐移到蕴玉面上,心中冷笑,楚徽兮,本宫动不了你,难不成还动不了你手下的一个良人么。
蕴玉没想到自己便是一言不发,这火也能烧到自己身上。
见仪妃只顾端起茶盏品茶,蕴玉心知仪妃这是不管的意思,便站起身给梅妃斟茶。
因着她心中早有计较,茶水刻意倒地颇为缓慢,就在梅妃手下一动,她连忙收势,不料仍旧洒了几滴在梅妃袖上。
“放肆!”梅妃拍案而起,身上百蝶穿花的裙裾微动:“好你个容良人,本宫方才将将饶过你一次,你竟又故意将茶汤泼在本宫身上。”
“如此不敬上位,本宫怎还容得下你!”
蕴玉知晓梅妃这是借题发挥,却也只能上前乖顺跪在地上:“妾一时不慎,还请梅妃娘娘恕罪。”
“好个恕罪!“梅妃怒目圆睁,赤金护甲划过桌案发出刺耳的滋啦声:“你当本宫的衣裙是你能碰的?“
“不过一个浣衣局的贱婢,竟也敢对本宫不敬!”
说罢,她冷冷盯着仪妃,口中淡淡道:“去外面,罚跪两个时辰!”
“红翡,你去盯着她!”
话音未落,便见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黑色的大氅掠过雪地上残败的梅花。
梅妃同仪妃二人皆是惊喜起身,冲着来人道:“妾给圣上请安。”
就连一旁的伊昭容眸中也闪烁着几分喜意。
裴玄祁既然来了,梅妃自然也不复方才的盛世凌人,蕴玉随着众人小心站至一旁。
裴玄祁眼角余光掠过蕴玉,径直走向梅妃,笑道:“老远便听见你嚷嚷,这又是怎么了?”
见裴玄祁先同梅妃说话,仪妃微微垂了垂眸,默默站在一旁。
梅妃的兄长和叔父,将将打了一场胜仗,圣上说什么也要给她几分颜面。
梅妃得了这头一份的特殊,自然满心欢喜,顺势便倚进了裴玄祁怀中,娇声道:“方才容良人两次不敬上位。”
“头一回便算了,可她方才故意弄湿了妾的衣裳。”
“这可是上回您亲自赏妾的呢,整个宫中可就这么独一件儿。”
梅妃刻意嘟起唇,抱着裴玄祁撒娇。
裴玄祁含笑看了梅妃一眼,随后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角落的蕴玉。
这娇人儿怎么老是一副受气包的样儿,裴玄祁心中暗道。
可瞧着她眼尾泛红,面色乖巧的样子,心中便腾升起一股怪异的激动。
“竟有此事?”裴玄祁挑眉望向蕴玉,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素银簪上,她好像格外喜欢戴这支簪子。
是因为仪妃对她不好么?
他低声叹道:“容良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直沉默的仪妃忽然上前一步,朝裴玄祁微微行了个礼:“还请圣上恕罪,容良人出身微末不懂规矩,妾愿替她领罚。”
说罢,她轻身往下一跪,素白裙裾浸在雪水里。
裴玄祁盯着仪妃泛白的指节,忽而轻笑:“仪妃这是做什么,你身为妃位,管教嫔妃是你的职责。”
“只是若人人犯事都要你代为领罚,你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他说完,亲自上前一步,将仪妃扶起。
仪妃心中一动,眸中湿润道:“圣上...”
梅妃暗恨仪妃这般虚伪的做派,当即上前将裴玄祁胳膊搂入怀中,撒娇道:“圣上——您可还未给妾做主呢——”
“哦?”裴玄祁挑眉,视线划过蕴玉:“你想要怎么责罚容良人。”
梅妃唇角一勾,盯着仪妃挑衅道:“依着宫规,当罚容良人跪上三个时辰,只是妾感念容良人伺候圣上辛苦,便两个时辰作罢,圣上以为如何?”
这阖宫上下,谁不知道蕴玉是仪妃的人,当着仪妃的面罚了蕴玉,那就是打了仪妃的脸。
更何况,仪妃往日不是自持同圣上情分不一样么?
能叫圣上为了自己罚了仪妃的人,才更叫她心生欢喜。
裴玄祁目光落在蕴玉冻得有些红的耳垂,他记得此人这处最是敏感,轻轻一咬便会泛起胭脂色。
只可惜...
裴玄祁嘴角轻轻一勾:“既如此,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