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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灵雀

灵雀没飞多远便落地,跛着脚在草丛间啄食。它不会知道方才自己险些没命,仍是一步一跳的欢快模样。

一股情绪在心间蔓延,悄无声息地瓦解着久安宁对世界的认知。

情绪愈发崩溃,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站在原地紧咬着唇。

血腥生在口中,她却感受不到疼痛,如同想用这番行为惩罚自己的胆怯。

久安宁脑中嗡鸣,不敢抬头看师尊:“徒儿无能……”

她也觉得可笑,喊着要学武立身,闯荡江湖的口号,却对活物下手的勇气都没有。

当年大言不惭,说要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如今看来滑稽不已。

以前曾在话本外、戏台子下听惯江湖的打打杀杀。哀叹大侠迟暮,气怨主角心慈手软,愤懑奸佞小人得志。

真轮到自己的时候,才知道扼杀一个生灵是件多么难以做到的事情。

在沈府虽不受疼爱,但院里下人们都将她当正经主子看待,没让她做过粗活、进过灶房。

小厮杀鸡宰牛时,她虽好奇,但无一不被令月蒙眼关在屋内,未曾直面血腥场景。

因此重生前见了那番嗜血屠杀后,她直至今日都打心底害怕师无虞。

那只跛脚的灵雀是师无虞救下的,在她坠崖醒来后的一月。当初只吊着一口气,双翼几近烂掉。

久安宁每日来后山练功都会瞧它一眼,就这样看着它活了下来,到现今的羽翼丰满。

………

师无虞静静望着女孩,未曾开口,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叫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旁柳绿茸茸的耳朵向后撇去,不解地看着泣不成声的女孩,“只是一只灵雀,安宁君便如此心软,日后要怎样在修界立足。”

在修界,手上不沾血腥,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即使有,那也活得足够艰难。

三尺挎着竹篓,篓内灵雀依偎着取暖,未闹出声响。

“只是一只灵雀么……可我等充其量也只是一只灵妖。”

它的话让旁柳一时语塞。

仙君也只是修界的一位仙君,而那万丈天穹之上又是住着什么人呢?

在祂们眼里,修界三千也会是修炼时随意练杀的物件吗?

两只小灵妖缄口不言,收好箩筐,与同样沉默的师徒二人向外走出。

久安宁背着器具,低头走在最后。

归终费力顺好后背的毛,瞥了眼背对向他远去的身影,眼间不屑。

一口气自他口中吹出,无声息穿过长空,附在了那只跛脚灵雀之上。

原本扭着脖子啄食的灵雀突生怪异,黑溜的眼珠变得血红,阴阴冒着光。

那支跛脚突生锃亮的利爪,身型变幻至原来数倍。它原地张翅,惊飞其身旁灵雀,竟有几米有余。

巨雀直向山口而去,速度之快,以至于它从久安宁身旁掠过后,女孩才反应过来。

她神色一变,当下大喊:“师尊!”

师无虞正低头与旁柳交谈,听闻女孩声音时,那骇人的利爪已向着他脖颈而去。

不经思考,久安宁从背匣抽出羽镖,转身甩手发出数枚。

破风的羽镖穿过,掉落在地,巨雀斜了下身子,加快了速度向目标而去。

女孩眼神一凛,捏诀加注灵力在随后的羽镖之上。刀尖插入脖间,温热的血飙洒至出口崖壁。

庞然大物重重落地,掀起弥天烟尘。

旁柳和三尺拉着师无虞玄袍衣角,目瞪口呆。

先不论修界三千,它们现在好像就要成修炼时随意练杀的物件了。

久安宁快步至师无虞身前,抬头间眉眼染上焦急:“师尊可有受伤?”

师无虞轻摇头,垂眸看向地上那物,挥手撤去覆其身上的法咒。

地上的庞然大物顿时缩小,变为一只普通的灵雀,一柄比及身大的铁镖插着喉部。

它扑腾了两下,咽了气。

久安宁呼吸一滞,心中没有腾生难过,只是觉得一切都太突然了。好想有点事做,只要不是呆着就好。

她不知道此时的情绪应叫做什么

师无虞将一切纳入眼底,一直冷着的脸最终还是松动。他牵住人,抬步向外走。

“强大起来,你才能拥有数不尽的灵雀。”

夜半时分,几颗星子挂在天幕之上。庭院的仙花灵草生出一面露珠,嘀嗒一声从叶尖砸地。

旁柳和三尺睡得安稳,发出呼噜呼噜的鼻息。三尺翻了个身,嘟囔了几句,猫腰从旁经过的久安宁一顿。

久不见声响,她放下心从寝殿溜了出来,独自来至后山。

凭着白日记忆,在山口处找到了灵雀的尸首。隔着手帕,她将它裹了起来,带到早已挖好的土坑边。

久安宁神色平静,黑漆眼珠中不见任何情绪。

僵直的身子没有一丝温度,如同一块木偶。

灵雀尸体旁放着一个香囊,是她坠崖当日佩戴在身的。

这个香囊前世自小伴着她,后装入了那块桃木符,更是没离过身。

重生这世已过了时间,却始终未等来桃木符。如今香囊葬地,彻底割断了她与过去的所有联系。

无声中,一切都在改变。

凡间死去了一个身心受困于宅院的沈疏钦,而修界迎来了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久安宁。

女孩插剑于地,遂即拔出,将一块简陋的木牌立在小陷坑里,其上无字。

身影立在原地,不再有所动作,直至露水染湿大片裙角才离去。

暗处的身影走出,师无虞来至小土堆前,静默而立,一时无言。

“白天那会儿,若是她未出手,你说你能躲得过吗?”归终在地上跳来跳去,扰弄草丛间的萤火虫。

露水坠至神兽爪侧,挤入毛发的凉意如同师无虞的声音,“未发生之事,无意义深究。”

圆月当空明照,四下一片清明。

“天剑宗前些时日广招女弟,其余几大宗门也随之效仿,几近来者不拒。”

归终打着哈欠,脸上表情毫不在意,如同在说琐碎杂事。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师无虞语气里掺了几分疲倦:“日后若我不在,你替我守好凤栖山。”

归终不知从哪抓到一只青蛙,前爪按在圆鼓的肚皮上,一上一下,不知玩了多少个来回。

“守山吾答应了,人你未说,吾便不管。”

师无虞素来不喜多费口舌,此时却是思绪一顿。

是啊,久无人烟的凤栖山如今多了个女孩。

“她会长大,届时也不需要我了。”

……

一夜大雪,凤栖山万物化为白银。屋檐下挂满冰棱,萧瑟冬风吹断了几根,砸至地上碎成了细渣。

风雪愈大,庭内舞剑的身影愈快。

剑过处,猎猎生风。海棠树上的雪衣尽数掉落,露出光秃的枝桠。

久安宁转身,手中长剑犹如蛟龙刺出,还未看清如何出招,长剑便已钉入靶心。

她舞得脚心发热,这才收手回到廊下,抖落沾染衣衫的雪花。

一股香气扑来,久安宁寻着味道进了厢殿。旁柳与三尺正热火朝天地往锅里扔着东西,此番情形似曾相识。

“不是在煮万物汤,安宁君不要那副表情看着我等。”

旁柳将八个木碗一并举起,脸上写着几个大字:请苍天,鉴忠奸。

久安宁靠近,见碗内装着花生、大米、红枣、红豆、莲子、桂圆、玉米。

尽是做腊八粥的食材。

修界也过腊八节吗?

“少有特意过的,我等也是第一次做腊八粥呢!”三尺看出她心中所想,乐呵呵地回答。

“这些食材都是仙君提前备好,让我等在节日烹制。”旁柳捧来一旁的腊八糕,举高至女孩身前,想让她尝尝。

“这还是凤栖山过的第一个腊八节呢,希望以后和安宁君一起过好多好多个!”

三尺捻了块腊八豆腐吃入嘴中,满脸幸福。如果日日都过节,做人类也不是不行。

久安宁心头一动,竟不知到了腊八时节。许久未关注旁事,不曾想来凤栖山有这么久的时日。

“师尊人在何处?”

不等小灵妖们开口,门扇推开,声音伴着风雪传来入室内:“唤为师何事?”

来人放下腊八面,为一人两妖布好碗筷,转头看向她,一脸询问神情。

“无事,就是见师尊不在,问问罢。”久安宁抿了下唇,默然吃起腊八面,遂即眉毛一挑。

“味道不好?”师无虞瞥见女孩神情变化,开口询问。

他在厨房照着民间方子做了几次,好好一袋粮面,尽数被他做成半生不熟的物件。

幸好旁柳与三尺生熟不忌,省了他浪费之忧。

“很好。只是徒儿尚未吃过腊八面,头次知晓味道。”

沈家一带仅有食用腊八粥的风俗,北面地区倒是有腊八面的做法,只是她尚未食过。

想来是师无虞按着人间习俗置办,凡听说的都一应安排上了,却未料及地域有异,风俗稍有不同。

“添置的棉衣都做出来了,穿着不合适就与为师说。”师无虞从热汤舀起肉片,先后夹至一人两妖碗内。

“为何师尊总是身着深色,徒儿的却为各色?”

这个问题久安宁早在一年前便想问,那时不敢开口,一直想到现在。

起初给她的衣饰各色皆有,有些比在沈家时穿的还精致许多。但平日练功较多,她基本只穿修行服。

后来长个儿的速度过快,那些衣服都尽数短小了些,但每年师无虞仍会给她置办各样衣裳。

师无虞瞥了眼她,自然回答:“深色耐脏。”

见女孩还想说什么,他将一碟肉放置她身前,“食上不得语。”

久安宁戳着碗内的肉,默默闭嘴。

“扑拉———”

头顶传来吱呀响声,归终摘瓦而下。

他喧宾夺主地坐下布菜,挑挑拣拣一番,干脆端起汤锅一饮而尽,又卷净桌面的肉食。

打了个饱嗝儿:“今日膳食甚得吾心。”

旁柳和三尺举着空无一物的筷子,原地石化。等反应过来,两妖唧唧哇哇闹着要归终赔,三只妖兽围着桌子打转儿。

壁炉生得热和,室内舒适惬意,凤栖山罕见迎来热闹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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