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清净,但也有不好之处,比如现在李恕不得不考虑露宿荒野。
暗河温声安慰她:“我们不是买了露营阵吗?正好可以拿来用。”
李恕并没有被安慰到:“我想睡床。柔软的床。舒适的床。”
她是大户人家出身,露宿荒野确实太为难了。暗河想把外袍脱了给李恕垫在身下,没想到两人穿过树林之后,面前竟然现出一座两层客栈,孤零零地蹲在夜色中,门口一点微弱的灯光表明这店是开着的。
李恕一下子来了精神:“谁会在这种地方开客栈?不是有病,就是有鬼。走,过去看看。”
敲门之后,门内很快有人应了一声:“谁呀?”
“赶路的,想住店。”
过了一会儿店门才开,一个女人站在门后,半张脸被提灯照亮,半张脸藏在黑暗中:“不好意思,小店已经住满了。”
这种地方,这种客栈,这种条件,竟然会有那么多人住?
看出来李恕不相信自己的话,老板赶紧对她解释:“今天店里来了一群和尚,每人都要了两间房,真的没空房了。”
一个人住两间?有趣。
李恕微微一笑:“那能不能让我们进去喝杯茶暖暖身子?夜里好冷。”
老板似乎不太情愿,不过到底没有拒绝,侧身让两人进去了。客栈里面更黑,只靠老板手里的提灯根本无法照亮。
李恕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搓了个火花点燃烛台,发现桌子上依稀有些水迹,散发出淡淡的腥味。没等她再看,烛火晃了两下灭了。
老板干笑两声抢到桌边:“不好意思,蜡烛受潮了,你们用这个吧。”说着老板把提灯放到桌上,顺手抹去那片水迹。
“谢谢。”李恕只当没看见,把手伸向茶壶,一摸,都凉透了,“换一壶吧。”
老板擦擦额头不存在的冷汗:“呃,后厨没有热水,小店就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李恕表示理解:“我可以自己去烧吗?”
“不能!不不不,是不用,我去就行,我现在就去,两位坐好千万别乱跑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楼上的客人都睡了,我怕吵到他们。”
“好的。”老板下去之后,李恕冲着暗河抬了抬下巴,“你怎么看。”
“从客人到老板都很不正常,方才桌上还有血水。”
“恭喜,我们进黑店了,你猜后厨会不会藏着尸体?”
“可我觉得老板并不想对我们下手。”
灯火昏暗,暗河的脸上仿佛遮了一层朦胧面纱,愈发美得不真实,李恕觉得无论这家店想谋财还是劫色,都不该放过暗河才对。
很快老板提着水壶回来了:“不好意思,来,客官快喝吧。”
开水倒进杯中,袅袅水汽随之浮起,老板看起来比两人更急,将杯子推到李恕面前:“喝吧喝吧。”
李恕道了谢,端起水杯慢慢送到唇边。老板大气也不敢出,死死盯住李恕,恨不得直接上手喂她。
终于,李恕张开了嘴,可是她的手一歪,茶水全都泼到了桌上。
“这是什么?”李恕指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是从杯子里泼出来的。
老板定睛一看,竟是一团头发,顿时破口骂道:“这个死小鬼,叫他打个水都做不好!”
李恕咦了一声:“你不是说店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是、是啊。”老板假笑许久的脸裂了一瞬,硬撑着道,“我说的是我儿子,我儿子,哈哈。头发也是我的,我最近脱发有点严重。”
李恕若有所思:“可是打水的是你儿子,你的头发怎么会掉进去。”
“......”客栈里的气氛沉默得快要滴出水来,老板看起来已经编不下去了,直到楼梯口有人笑了一声打破尴尬。
三人齐齐转头望去,放寒山斜倚栏杆,精心露出半张侧脸。老板赶紧顺势转移话题:“客官怎么下来了,是有事吗?”
“我睡眠浅,听见楼下有动静,想着是不是老板你需要帮助,所以下来看看。”
放寒山边说边走过来,耳上金环、腰间玉佩轻轻晃动。这幅打扮,根本不像被吵醒的样子。
老板才不在乎放寒山是真睡还是假睡,只想赶紧把人再劝回去:“哦没事没事,这两位客人进来讨口水喝,现在喝完准备走了。是吧?”
老板眼巴巴地看着李恕,不得不说,放寒山来的很是时候,李恕一看见他就想走了。
“是。”
老板大喜过望,马上准备送客,放寒山却拦住李恕:“深更半夜的,李仙师怎么不住一晚再走?难道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急事?在下愿意为李仙师分忧解难。”
老板觉得不妙:“你俩认识?”
放寒山点头:“当然认识。”
李恕摇头:“不认识。”
放寒山喂了一声,装了半天的优雅瞬间破功:“你什么意思?认识我是什么很丢人的事吗?”
李恕面无表情,拉着暗河往外走:“真不认识。”
“真不认识?”放寒山跟在两人身后,“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定了两间房,本来想匀一间给你们,现在看来好像不用了。”
李恕停了下来,放寒山笑眯眯地凑到她跟前:“你们进来的目的还没达到吧?就这么走了难道不可惜吗?”
一刻钟后,在老板幽怨的目光中,放寒山带着两人上了楼。
“幻幻,开门。”
“不开,我睡着了。”
“快点儿。”
幻幻打开房门,本想看看放寒山又抽什么风,结果一眼看见了后面的李恕,瞬间噤若寒蝉。
放寒山靠在门口,冲李恕挑了挑眉,意思再明显不过:怎么样,这间房不错吧?
幻幻敢怒不敢言,这间客栈从外面看还挺阔气,谁知道里面的卫生出奇得差,桌椅上落了厚厚一层灰,他一刻不停收拾到现在,屁股还没焐热就被撵了出去。都怪放寒山,幻幻狠狠诅咒他一百八十遍。
“多谢放统领。”能在此地遇见放寒山,暗河略有几分惊喜,如今又得了他让出来的房间,自然要道谢。
“不客气。”放寒山摇摇扇子,风度翩翩。等到房门关上,幻幻立刻跳起来挂在放寒山身上掐他的脖子:“你又在浪什么?非要住这间客栈还不够,现在还把李恕带进来!”
放寒山用扇子敲他,走向对面的另一间房:“我在办正事。”
“胡说八道,你明明在引狼入室!”
放寒山把幻幻撕下来丢到床上,反手合上房门:“我问你,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表情颇为认真,没了平时玩世不恭的浪荡样子,幻幻也不由得认真起来。
“我们接到玄隐门的委托,寻找他们离奇失踪的大弟子任流白。”
那日在芈府李恕不告而别,放寒山虽然不爽,但好歹血魔解决了,于是回了捕星司复命,并如实告知了斗篷人的事情。
掌司宴时萋没说什么,交给放寒山另一项任务:前不久,玄隐门大弟子任流白与两名同门一起带着小师妹前往昆仑城金鳞阁,取定制的羽衣护甲。路上几人碰见一个身形鬼魅的魔族,任流白担心其作乱危害百姓,率先追了上去。同门和小师妹紧随其后,等他们与任流白会合,却得知那个魔族已经被别人先一步拿下了。
几人继续赶路,于傍晚时分入城。顺利取到羽衣护甲后,几人在城中找了间客栈落脚,谁知第二天醒来任流白便离奇失踪了。
放寒山摩挲下颌:“一个实力深不可测的魔族和一个戴着面具的年轻男人,不得不让人多想啊。”
幻幻睁大眼睛:“你是说暗河就是任流白?那他为什么不回玄隐门?为什么要化名暗河与一个魔族待在一起?”
“这只是我的猜测,再说我本来就觉得李恕可疑,今天在这里碰见他们,简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放寒山想的很明白,玄隐门只要他找到任流白,又没让他把人带回去。他只要找个机会揭了暗河的面具,确定他的身份即可。
幻幻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凶巴巴道:“我不管,反正我要睡床。”
放寒山大手一挥:“睡什么睡?今晚别想睡了。”
另一边,李恕白得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偶遇放寒山的不爽少了几分,横竖今夜不可能安心休息,干脆拿出储水符盛满浴桶,泡澡放松一下。
暗河道提醒她:“这是凉水。”
李恕脱了外袍,抬手去扯腰带:“我知道,我喜欢凉水。”
眼看着李恕雪白的中衣领口露了出来,暗河赶紧避开目光:“那我先出去了。”
“这么见外干嘛,我们不是都睡过了吗?”
李恕不以为意,她越是这么说,暗河越是落荒而逃:“我去帮你守门。”
“有什么好守的?你在屋里才好保护我啊。”
“不行。”暗河紧盯脚尖冲到门边,不忘补充一句:“放统领在这里……”他有偷窥前科。
房门关上,李恕沉入浴桶,任由冷水漫过胸口。她的皮肤很白,是不同于暗河的白。暗河看起来是暖的,李恕看起来却是冷的。她那截修长的脖颈上,缠着一条漆黑如墨的蛇形纹身。
李恕不觉得冷,这种温度对她来说不值一提。闭眼放空良久,李恕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把长剑。
此剑形状古朴,剑身修长,入手颇为沉重,剑柄上刻着“扶风”二字,实属一把不可多得的灵剑。
“嘻嘻嘻。”寂静的房间里忽然想起突兀的笑声,李恕好像没听见一样,只盯着自己映在剑身上的眼睛。
“你真坏呀,把人家骗得团团转,被你卖了还要帮你数钱。”声音又响了起来,明明房里除了李恕再没有第二个人。仔细一看,她颈上的黑蛇纹身竟然活了过来,翘起脑袋贴上她的面颊。
“你把人家的剑据为己有,害得人家只能用木头做的剑。”
黑蛇接二连三开口说话,终于惹得李恕不快:“闭嘴。”
“为什么要我闭嘴?别人又听不见我的声音。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你趁着人家失忆,骗人家留在你身边,好让你弄清楚他为什么没死对吧?”
李恕没说话,黑蛇嘶嘶吐着信子,绕着她转了一圈,亲昵地贴近她的耳朵:“死心吧,你现在的命是我给的,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
“闭嘴!”雪亮的剑锋上,李恕的眸子骤然变绿,宛如两团跳动的幽冥之火。
黑蛇受到震慑,再次化为纹身回到李恕颈上,房里终于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