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谢温言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他又回到了医院的天台。
与现实不同,这一次他没有将周绾宁劝下来,听到他的声音,她只是回头看了看他,在露出一抹苦笑后,闭眼朝后一倒、坠入虚空。
谢温言想冲过去抓住她,手脚却比什么都沉重。
从未有过的恐惧在这一刻盈满他的全身,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现实里有重物落地声响起,他才从睡梦中彻底抽离、清醒。
但与梦境一样,现实里,他的怀里也没了周绾宁香软的身躯。
谢温言坐起身,冷淡又茫然的目光扫过房间,只见目光所及之处,毫无她的痕迹。
他掀开被子下床,捡起掉落在地的手机,拨出周绾宁的电话,发现怎么也打不通。
此刻,窗外。
潮湿的大雨像是瀑布一样从屋檐上倾泻下来,朦胧的雨幕冲刷天地万物,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
心中因为梦境引起的慌乱,有些平息不下。
谢温言挂掉充满忙音的电话,开始穿梭在别墅里去寻找她的身影。
但无论是二楼的书房还是一楼健身房,都没有周绾宁的气息。
最终,他叫住经过的桐姨。
声音里透着一份冷意与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一份慌乱:“夫人呢?”
——
如注的暴雨,冲刷着山路上的小石子。
时不时溅起的水花和泥渍,沾染在摇摇欲坠的野花上,终于在又一次击打后,花瓣陨落在地。
周绾宁握着早已被雨水打湿的洋甘菊,静静地站在风雨里,看着墓碑上父亲的名字,对最想亲近的人倾诉:
“抱歉爸,昨天没时间来看您。”
她蹲下身,把碑前的杂草拂去,再将自己带来的花放置过去。
像过去那样和自己的父亲话家常,“过去一年,大家都很平安幸福。”
“妈妈在她的新家过得很好,大伯成立了一个新公司,已经把周家一部分产业救回来了,小叔叔……”
后面三个字刚出口,就像是有鱼刺突然卡了她的喉咙,让她几次想要装作若无其事把话说下去,但都无法继续。
最后,周绾宁干脆跳过,“我过得也很好,本来是要和温言一起来看您的,但他最近比较忙,所以这次没有过来,你别介意。”
“爸爸,你在另一个世界要照顾好自己。”
“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话到最后,周绾宁的脸上还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但嗓音已然哽咽。
下一秒,一阵脚步声在她身后的雨幕里响起,伴随着一道急切又冷冽的低沉男声:“这就是你说的,会照顾好自己?”
周绾宁转过身,诧异地看着跋涉而来的谢温言,以及他湿透的全身。
他虽撑着伞,但丝毫没有在意雨打过来的方向,使得那被水浸染的白色衬衫里隐隐透着诱人窥探的肉色。
而他以往梳起的背头,此刻也散落了几缕垂在额前,让那帅气的脸多了几分脆弱的清丽。
“你怎么……来了?”
周绾宁有些不敢与他带着问责的眼神对视。
今早在他怀里醒来,她有考虑过要不要叫他一起来,但想到这段婚姻还有三个月就要结束了,这种形式主义可有可无。
所以最后她独自来了墓园。
只是没想到现在他会找来。
谢温言走近。
他周身带着春意湿寒的气息。
周绾宁意外地打了个寒颤,双脚因此有些囿于囹圄,无法挪动半分。
她沉下呼吸,思索着该怎么应对他接下来的责问。
但比他问责先到的,是他披到她身上的雨衣。
严丝合缝,密不透风,足以挡去雨水的浸透。
谢温言于无声中看了她一眼,而后越过她走到墓碑前,将伞搁在碑上挡去风雨,又从随身携带的礼品袋里取出香烛点燃,焚经文、烧元宝。
周绾宁察觉到他有生气的迹象,觉得自己还是要针对此情此景解释一下。
“我是看你才回来,又连轴转处理公司的事会太累,就没叫醒你。”
这句解释合情合理,也体现了她对他的关怀与爱护。
他应该……会信吧。
在她的一番忐忑下,谢温言抬首看她,语气倒是比刚刚多了些柔和:“抱歉,是我忘了昨天是岳父的祭日。”
火光映衬着他的侧脸,他眼底的冰霜全然化开。
“以后如果我忘了,你可以提醒我,我会推掉一切聚会,陪你一起过来。”
周绾宁抿了抿唇,走过去为他撑伞:“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她没有告诉桐姨自己来祭奠的事情。
“在家里找不到你,以为你去了明潇那,就去问了她。”
说着,谢温言对着墓碑拜了三拜,又从礼品袋里掏出一束洋甘菊,放置在她的那束旁。
周绾宁微感讶异。
清澈的目光落在他那束洋甘菊上,有些挪不开。
按理说,他喜欢的人爱的花,他不该拿来祭奠她父亲。
在她愣神中,谢温言忽而伸手握住了她。
那一刻,他温热的掌心仿佛成了这风雨飘摇的世界里,她唯一能触及到的暖源。
“回去了?”
“……嗯。”
她也是有点发冷的迹象,可能是淋雨淋得太久。
两人回到车里。
谢温言负责驱车。
车子稳当地穿梭在山间的绿林里,偶尔经过减速带的时候,挂在后视镜下的洋甘菊水晶挂坠一晃一晃。
那一刻,周绾宁的意识比嘴还要快,对身旁的男人,抛出了自己的问题:“一周前,你就已经回来了?”
话音落下,她又有些后悔,觉得不该过问他的行踪。
但好巧不巧,她捕捉到谢温言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这代表:是的。一周前,他就回来了。但没打算告诉她。
她准备为自己的小丑行为给找个台阶下,表示自己也没那么想知道。
但谢温言开口阐明:“我本想直接回京市,但集团那要我临时去沪市收购一个公司,就在沪市多待了几天。”
“至于为什么没告诉你我回来的事……”谢温言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周绾宁也没追问。
车内静下。
只剩汽车时不时经过减速带的声音。
“周绾宁,这三个月,你从未给我发过一条消息。”后视镜里,男人目光沉凝,带着审视。
周绾宁愣了下,原本还算懒散的身姿不禁开始调整到正襟危坐的样子。
他这是反过来责怪她这个合作伙伴,不够关注他?
“你助理有给我发你的日常行程。”所以我没来问你的行踪。
周绾宁决定把他们之间的矛盾抛回去,“但有一件事,她好像有意瞒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授意。
说话间,她暗暗观察男人的神色,觉得他应该已经接收到了她话里话外的控诉。
“你是指,去沪市国际舞蹈中心看演出的事?”
车到了红绿灯处停下。
谢温言侧首与她对视,“那是应合作方的邀约,临时去观看的。”
周绾宁慌忙收回眼神,落在自己缴着衣摆的双手上。
但她的嘴里、心里都在忍不住吐槽:“临时去,还带花?”鬼才信。
谢温言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嘟囔,忍不住一声嗤笑,解释:“不是我送的。”
“周绾宁。除了我妈,我只给两个人送过花。”
“刚刚给爸的是其一,另一束……是给你的。”说完,他脚踩油门,继续往家的方向赶。
周绾宁却因为他的话愣住了。
她仔细回想了下……
发现自己一点也不记得婚前有没有收到过他的花,难道是领证那天的那束?
但这好像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青梅竹马沐黎的那一束,不是他送的?
那自己岂不是闹了个乌龙?
他不会以为她刚刚是在吃醋吧?
周绾宁连忙找话圆:“我没有想窥探你隐私的想法。”
“……只是觉得有时候我们要对彼此坦诚一些,不然以后别人问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会觉得我们夫妻感情没那么好。”
谢温言专注开车,手指轻轻敲击方向盘几下,最后嘴角噙起一抹笑。
“所以昨晚不愿意跟我做,是因为这个?”
周绾宁原本低着的头因为他的话顿时抬起,脸颊也肉眼可见地变粉、变红。
她从未想过一本正经、温雅非凡的男人会把那件事,说得这样直白……
“我、我是因为真的来……”
谢温言知道吓到她了,伸手握住她的,安抚道:“知道了,刚刚不过是……逗你的。”
库里南一路驶进梧桐湾的老洋房车库里。
桐姨看到浑身湿哒哒的夫妇两人出现在客厅时,愣了愣。
随后她连忙迎上来,给他们一人一条毛毯裹住。
“这是去哪了,一身狼狈地回来。”
桐姨顺手把自己的暖手袋塞到周绾宁手里,皱着眉头叮嘱,“快快,去洗个热水澡,我叫人给你们煮姜撞奶。”
“好。”应声着,谢温言牵起还想跟桐姨解释原因的周绾宁走向二楼主卧。
到了房间,谢温言先是开了暖气,又是从衣帽间里取出两套睡衣,放到床上。
在犹豫一瞬后,他拿起自己的那套往外走去。
周绾宁愣住,问他:“去哪?”
对方用下巴示意了下方向:“这里留给你,我去客房洗。”
周绾宁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不一起吗?”
谢温言的脚步顿了下,随即转过身、双手抱胸,一脸玩味地看着她。
“你确定?不怕我会忍不住?”
周绾宁眨巴了两下眼睛,好歹是回过神来了。
她连忙拿上自己的那套睡衣,头也不回地跑进浴室里,背影慌得不行。
谢温言轻笑着准备离开。
但随着浴室灯亮起,站在门后的曼妙身影被完全投射在了磨砂玻璃上,他的脚步也停滞在门前。
男人折回,双手插兜站在浴室门口,目光怔怔地盯着浴室前的影像。
里面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暴露在了他人的视线之下,无论是脱上衣、扯内丿裤、解吊带……
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无比从容的优雅与致命的……诱人。
谢温言的喉结涌动三次,才强压下从心底涌上来的慾念。
窗外雨水淅沥,窗内热气氤氲。
男人躺在浴缸里,热水浸染着他身上的白衬衫。因为喘息急促,他的腹肌、身肌在衬衫下欲盖弥彰地呈现。
随着压抑的一声低吼,他将潮湿的纸巾团成一团,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而后近乎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想到什么,谢温言的目光从清明变得阴鸷,他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帮我买个隐形定位装置。】
【是。】
谢温言关掉手机,这时,浴室门被人轻轻敲了敲。
他扬声问:“怎么了?”
这个时候,只会是她来。
“谢温言,我可以进来吗?”
她的语气带着些怯生生又疏离的客气。
谢温言微微凝眉,端起一旁的红酒咽了口,勉强维持镇定:“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