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包上等的黄连送到正院时,老夫人正靠在软榻上,虽说并没有外界传的那般严重,到底老夫人上了年纪,的确被明思气得不轻,头疼不止,大夫开了药,喝了一回也没见好。
明大爷特意告了假,带着妻女到正院侍疾,越发坐实了明思将老夫人气病的传言。
大夫人伺候汤药,明大爷端着茶水,连伤着膝盖的明静芙手上都捧着蜜饯,说:“良药苦口,芙儿特意买了祖母爱吃的樱桃脯。”
老夫人望着他们,心里头暖融融,这颗心哪会不偏呢?
用过汤药,老夫人吃着樱桃脯,拉着明静芙的手说,“好芙儿,你还伤着,快回去歇息。”
明静芙一派乖巧,“芙儿不疼,祖母病了,芙儿想陪着祖母。”
“芙儿向来孝顺,婆母就由着她吧。”大夫人说道。
就在一家子和乐融融时,邱嬷嬷捧着一个锦盒进来,脸色不大好看,“老夫人,大小姐着人送来个东西。”
几人探头看向那锦盒,老夫人面上的笑意已散,“拿过来看看。”
邱嬷嬷上前,打开盒子一股苦药味直冲鼻端。
大夫人用帕子掩鼻,“这是什么东西?”
邱嬷嬷回:“是黄连,大小姐说黄连清热解毒,给老夫人降降火。”
“混账!”老夫人瞬时恼怒,一掌将黄连扫落在地。
大夫人咒了一声,“古话说‘哑巴吃黄连’,明思这是骂婆母呢,想必是听见了外边的风声,知道是咱们使的力。”
让老夫人多吃点黄连,当当哑巴,少搬弄是非。
“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受过这样的气,”老夫人的头越发疼了,眼角的皱纹蹙起,“老二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祖母消消气,”明静芙顺着老夫人的心口,苦恼道:“大姐姐真过分,昨日闹那一番已经让咱们府里的脸面丢尽。”
“唉,只得罪信阳侯夫人也就罢了,可信阳侯府的嫡女是东宫太子妃,就怕来日太子妃怪罪下来,”大夫人忧心看向明大爷,“耽误了老爷的仕途啊。”
明大爷一听,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明思当真不知死活,连太子妃的娘家都敢得罪,她不要命了,咱们明家还想要呢!”
大夫人拱火道:“她尽做一些得罪人的事,又没出阁,外边只会说平南公府家教不严,总归是连累了婆母与老爷的声誉。”
“母亲,这可如何是好?”明大爷心焦不已,“孙家绝不会要她了,明思得罪了太子妃,旁人更不敢上门。”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说:“去把管家和账房喊来,既然不能赶出去,那就用别的法子让她离开,我还不信治服不了一个丫头片子!”
隆盛帝有些日子没进后宫,下了朝就想去皇后宫里坐坐。
姚皇后正在为皇上做寝衣,忙放下针线把皇上迎进来,问安奉茶。
隆盛帝看了看针线盒子,说:“宫里多的是绣娘,何苦你自个累坏了眼睛。”
姚皇后温声淡笑,“臣妾闲来无事,皇上不嫌女红粗劣就好。”
“后宫可好?”隆盛帝喝着茶,“近来事忙,朕也许久没来了。”
“各位妹妹乖巧听话,皇上朝政繁忙,若还让您为后宫分心,便是臣妾无能了。”姚皇后只字不提薛贵妃就没安分过,她明白这个时候皇上并不想听这些。
果然,隆盛帝满意地点点头,握住姚皇后的手说:“后宫有你,前朝有呈则,朕轻松许多,今日梅尚书上了请罪折子,可算是不再折腾。”
太子裴长渊表字呈则。
姚皇后虽身居后宫,却也不是耳聋目盲,“臣妾听闻皇上罚了梅尚书,是梅尚书想通了?”
“呈则去过梅宅,想必是劝通了。”虽然太子并没有邀功,但梅尚书在折子里写了,隆盛帝本就苦恼此事,太子能帮忙化解,他自然满意。
姚皇后连忙夸赞:“还是皇上教导有方,太子才能为君父分忧。”
隆盛帝放下了茶盏,微微叹气:“呈则哪哪都好,就是子嗣单薄了些,大婚这么久才一个郡主,想当初朕这个年纪,他已经会走了。”
“太子为先皇后守孝三年,这才耽误了,如今孝期已过,皇上就等着抱皇孙吧。”姚皇后提起先皇后时,神色恭敬了许多。
隆盛帝想起发妻,眉宇间也染着淡淡的愁绪,“东宫的妃嫔太少了,八月大选时朕本想多挑几个,他偏生不要。”
“臣妾也觉着少了些,”姚皇后顺着隆盛帝的话说,“先前太子倒和臣妾提过一句平南公家的嫡长女。”
“明思?”隆盛帝的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这丫头近来也受苦了,莹然原先还和朕说想聘她做太子妃。”
莹然乃先皇后闺名,姚皇后说:“先皇后都夸赞的贵女,定然错不了。”
隆盛帝沉思片刻,“现下平南公出事,让她入东宫不免生是非。”
“臣妾是后宅妇人,不懂前朝之事,只是忧皇上所忧,太子不常入后院,以致于子嗣稀薄,许是东宫妃妾不得他的欢心。”姚皇后极有分寸,不提前朝,只说后宫,这才是她的职责所在。
隆盛帝没说话,只望着不远处绣着万马奔腾的屏风出神,活灵活现的马匹在草野上踢踏,溅起如雾的水珠,让他想起了从前去西北时见过的野马迁徙,壮观磅礴。
姚皇后并未催促,安静地拿起针线继续做寝衣。
殿内静了好一会,隆盛帝才问:“呈则与你说了要纳明思吗?”
“这倒没有,”姚皇后放下绣花针回道:“皇上也知道,太子不近女色,还是许久之前提了一嘴,大选时明姑娘仍在孝期,臣妾不便多问,皇上刚好提及,臣妾才想起来。”
隆盛帝把手搭在膝头揉搓着黄袍上的龙纹,“平南公出事,西北有些不稳,若是纳明思入东宫,似乎也不错。”
皇上与姚皇后说政事,姚皇后却不能接,她道:“臣妾只盼着东宫能进些太子喜欢的姑娘,早日给皇上生个皇长孙。”
“朕原先想让太子妃生下皇长孙,只是她实在不争气,竟然小产了,”隆盛帝摇头叹息,“也罢,无论是谁能生下皇长孙都好,这件事朕寻个机会问问呈则。”
姚皇后垂下眼睫,莞尔道:“只要是太子的子嗣都一样。”
平南公府安静了两日,明思往正院送了黄连,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正院没找她,某人也没来,明思难得闲暇,这两日功夫都花在了那份名单上,只是始终没有理出头绪。
能设计一场这么完美的陷害,必定有位高权重者参与,明思甚至想过会不会是太子,很快又否决了,太子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
临近傍晚,银烛传了晚膳,疑惑地说:“正院一点动静都没有,难不成是安生了?”
明思才不信长房会安生,说不定又在谋划什么对付她的法子。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用过晚膳,明思正在和弟妹们玩七巧板,正院那边终于坐不住,派人来请。
“说是要姑娘去给老夫人请安,”银烛一边伺候明思更衣一边说,“奴婢一猜就知道没好事,还当他们安生了呢。”
明思点着手指在算日子,那封信应该到舅舅手里了,不知道舅舅何时能到,她得多拖延两日功夫。
明思乘小轿到正院时,屋内灯火通明,除了长房几个人,还有管家和账房,与一位族里的叔公在上首坐着。
“给叔公问安。”明家是世袭的爵位,直系旁支人脉宽广,这位叔公是祖父的嫡亲弟弟,祖父袭爵后便分家了,明思也只有过年才见得到。
明叔公蓄着的长须花白,瞧着却还精神,“大丫头长大了,出落的这般水灵。”
“叔公谬赞。”明思坐了下来。
明叔公瞧见转头变了脸,“你怎么不给你祖母还有大伯父大伯母行礼?人虽大了,规矩却不如从前。”
“叔公有所不知,我膝盖有伤,祖母不让我行礼呢。”明思偏头看向坐着的明静芙,“叔公您看,二妹妹伤着膝盖,我就没让她起身给我行礼。”
明静芙现如今哪里还把明思放在眼里,自然不会给她行礼,也正如此被她拿捏住了把柄。
明思祸水东引,老夫人心疼明静芙,立马出声:“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些虚礼,思丫头向来如此。”
“二妹妹亦是如此。”明思可不惯着,说她不好她就要带上明静芙,看谁心疼。
明静芙心里委屈,面上扭捏起来,袖口都被抓皱了。
老夫人不爱听明思说话,索性告诉她:“思丫头,今日叔公来,是主持分家一事。”
“分家?”明思讶然道,“大伯父要搬出国公府啊?也是,我父亲袭爵这么多年,大伯父早该搬出去了。”
明思这话说的好像是明家长房赖在国公府不走,明大爷不满道:“这是什么话!是你要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