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真是个好问题。
以至于空气陷入沉默之中。
陆时晏不会让气氛尴尬。
他回答得冠冕堂皇:“当然是先看你的意愿，我只会提建议，不会过度干预。”
“那你还真是个好哥哥。”时宜没忍住阴阳怪气。
他对她，是存在一些爱意的，只是被他虚伪克制的外表遮掩住。
他永远都是做那个最理智的人，可时宜下定决心要撕开他的伪装。
“当然是好哥哥了。”陆时晏似乎没听出她的阴阳怪气，满全承接了她的夸奖。
手术是个转折点，自从阑尾炎手术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很快便达到了时宜的预期。这不就是哥哥想要的“正常的兄妹关系”吗？
一切都在向正常的轨道上回归，身为哥哥，这是陆时晏想要的，可，越是这样，他越是隐隐产生了些许不安。
这种不安来源于哪里呢？
陆时晏将其归因于自己的心虚。
时宜在观察她的同时，他也在观察时宜。
除了一些及其细微的可以被当作为正常“兄控”的小心思外，她没有什么反常。
“反常”指的是与一年前那夜类似的事情，并没有再发生以及有发生的预兆。
她真的很听他的话，在按他的要求做一个好妹妹。
难道那夜她真的只是一时冲动？
这样更显得他的梦是肮脏龌龊的。
他的确是一个虚伪至极的人，陆时晏想。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既然要求妹妹回归世俗的轨道，那么他为什么又频频想起某些脱轨的行为呢。
藏在心底的秘密应该永远沉下去，并不该时时拿出来回味。
尽管知道，咨询心理医生对他而言是没用的。
出于某种心理安慰的需求，陆时晏仍然定期接受史密斯医生的“心理治疗”。
史密斯医生说，他太压制自己了，长此以往，没有心理问题也会产生心理问题的。
史密斯医生不愧为属于全球位列前茅大学的心理学教授，这一次视频通话结束的前一分钟，他忽然严肃起来，认真地对着镜头那边的男人说：“陆，你有所隐瞒，下一次咨询的时候，希望你可以说出来，对你的治疗也有帮助。”
陆时晏微怔，片刻后他笑了：“您早就看出来了吧。”
史密斯医生是陆时晏在国外受邀参加一次慈善晚宴时认识的，一个很有趣并且知识渊博的白胡子老头，他跟老头浅聊了几下，当即预约了第一次心理咨询。
“陆，你真聪明，你们生意人的那点表面功夫在我这里都不作数的，前几次我都在等着你说实话，而实际上，我说的比你说的多，你希望得到的是他人的理解，从而合理化你内心的某种想法。”
史密斯医生一边捋着下巴上长长的白胡子，一边看着他，笑容慈祥：“如果你真的想从某种状态中走出来，那么我还是建议你抛下商人的那一套做法，坦然一些。”
通话结束后，史密斯医生走进了办公室，打开备课的PPT，想到刚刚视频里的男人，不禁微微摇着头叹口气。
作为一个心理学教授兼业余心理师，史密斯医生接触过太多商贾巨富，有钱人的心理问题五花八门，晚宴上偶遇陆时晏，他本来没准备接下这个工作的。
但这个年轻男人身上的某种气质吸引了他，他似乎在被一种东西缠绕着，这东西让他内心痛苦纠结，让所有的体面付之一炬，矛盾的是，他又离不开这东西。
比起缠绕着他的心脏，离开更是撕扯血肉般的痛苦。
他衣冠楚楚、举止斯文、身世干净、更无绯闻，到底是什么让他陷入深渊呢。
几次接触，尽管陆时晏有所隐瞒，史密斯医生还是基本得到了结论。
妹妹。
他所有心理问题的归因都是妹妹。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说出来，比起由他说出来，还是由陆亲口讲出来更有效果。
史密斯医生再度叹了口气。
“感情这东西啊。”
沉浸其中，他甚至没听到敲门声，欧阳淮月抱着电脑走进办公室，恰好听见了这句话，挑眉。
史密斯向来随和，她跟教授之间常开玩笑，闻言便打趣道，“史密斯老师，您是准备再婚啦？”
史密斯瞪她一眼，欧阳淮月立刻乖觉噤声、坐下。
“一个顾客的感情问题而已。”
欧阳淮月算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之一，她有中国人独有的敏锐，同时，也有某种奔放的气质，最主要的是，她热爱这个专业，论文选择的角度新颖内容充实。
“我还以为您专心准备退休早就不接单了。”
“没错，这是个例外。”
史密斯一般不会说太多工作上的事情，为客人保密是他的宗旨之一，欧阳淮月深知这一点，轻轻松松便转移了话题，“我这次回国，遇到个很有意思的人。”
但他是个爱听八卦的小老头，闻言便竖起耳朵，“怎么有意思？”
欧阳淮月本来想说的是一个人，可刚准备张口，脑袋里就莫名其妙冒出两个人。
真是奇怪。好像他们一出现就是成双入对的样子。
“一对兄妹而已。”欧阳淮月接了杯水坐下，“挺有意思的。”
“兄妹？”史密斯医生惊讶地想，这几天是陷入兄妹旋涡了吗？
短短两天，就有两个关于兄妹的故事。
哦，这可不是德国。
“怎么，老师对这种类型的课题感兴趣？”欧阳淮月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想这个课题也挺有意思的，比研究LGBT更有意思。
“那倒不是。”史密斯医生一本正经地说，“我对禁忌之恋不感兴趣。”
“哦，那好吧。”欧阳淮月倍感遗憾地说，“我倒是挺感兴趣的。”
说罢，欧阳淮月还真搜了几篇相关新闻看了下，越看越津津有味。
兄妹，还蛮好磕的嘛。
但，如果是真的亲兄妹，定然会受到重重阻碍。
欧阳淮月在这个跟她研究的课题差了十万八千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思绪飘飞。
想着想着她便皱起秀眉，苦恼起来。
史密斯医生早已习惯，懒得管她走神，开始继续备课。
欧阳淮月猛然一拍大腿，想起了一个很久远的谣言。
那是一次商业晚宴，名流汇聚，觥筹交错间，有新闻界大佬谈起近日新闻圈的趣事，调侃了一下一旁端着酒杯的年轻男人。
“陆总，这几天好多媒介都对令妹很感兴趣，要不要哪天带出来参加个采访?”
陆家横空出世了一个小女儿，神秘的很，十几年来一直都没有露过面。
可偏偏所有人都知道。
因为陆时晏婉拒他人邀请的理由永远都是“要照顾妹妹”。
久而久之，很多人开始怀疑妹妹存在的真实性。
新闻界大佬见他淡笑一下，提起妹妹，他的目光明显柔和不少，他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妹妹有些胆小，不过感谢各位对妹妹的喜爱，快要过年了，等到时让妹妹录一个祝福视频感谢大家。”
拒绝采访，新闻界大佬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然允许妹妹出现在社交平台了，这无疑会引起很大的流量。
欧阳淮月想起这一段，她记得她当时看了那段视频，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扎着马尾的小女孩在镜头里短暂出现几秒，脆生生地说了句“祝大家新年快乐。”
那个时候，欧阳淮月才知道这小女孩跟自己表妹是同班同学。
她看这段视频的时候，她妈妈站在身后，提了一嘴:“这小姑娘就是那个陆家大少爷的妹妹?”
“对啊。”欧阳淮月暂停视频，看了又看，“你别说，长得还挺像。”
她妈妈欲言又止，在欧阳淮月的逼问下说出了一个谣言。
“有人说这小女孩不是陆家亲生的。”
欧阳淮月疑惑，“因为不姓‘陆’?”又说，“随时阿姨的姓也很正常啊。”
她妈妈没多说，拿过那视频瞅了眼，“还真有点像，可能是别人乱传的吧。还有人说这孩子一直是杜撰的呢。这不这么大一个活人吗？谣言听听就算了。”
欧阳淮月一想也是，又瞥了眼，感慨，“这一对兄妹颜值可真高啊。”
那个谣言逐渐被她抛之脑后。
如今却又开始冒头。
陆时晏这个人，她之前只是见过但没有深入接触，短短几面，她并不认为他会是个对亲妹妹下手的变态。
她回忆这次在国内的经历，这个男人对妹妹的在意程度已经远超正常人。
根本就不是正常兄妹之间该有的。
她猛然猜测，难道说，谣言是真的?
更何况，这样的谣言，也只是在几个人之间短暂地流传过，从来没有过大范围传播，原因只会有一个。
有足够大的势力把谣言压了下来，让它无法出现在公众视野。
想到这一点，欧阳淮月有种直击天灵盖的头皮发麻感，这一点更加印证了谣言的真实性。
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亲兄妹。
欧阳淮月察觉到自己似乎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她忍不住捂住嘴，作惊呆状。
史密斯医生正在回陆时晏的消息，路过时也没忍住敲了下欧阳淮月疯狂发呆的脑袋。
回过神，欧阳淮月继续搞论文，准备等下次回国一探究竟。
时宜回了学校，陆时晏回了公司，阿姨回归工作岗位，猫猫在阳光下摆弄毛球。
世界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最开心的当属林文心，确认时宜身体恢复正常后，她松了口气。
“听说你做手术的时候吓死我了。”
“我这不是没事嘛。”早八结束，第二节课在另一栋教学楼，两个人背着书包一起沿着小路走过去。
想到电话里提到的事情，林文心问:“你哥真劝你找对象啊?”
“怎么，很奇怪吗？”
林文心想了想，点点头。
她正思索着该怎么说，时宜冷不丁放了一个重磅炸弹:“我和我哥其实没有血缘关系。”
“哦。”林文心抓着书包袋子，走了两步后猛然顿住，大脑慢半拍地回味一下时宜刚刚说的一句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什么?你们居然不是——”
林文心捂住嘴，左右瞧了眼，压低声音，“真的假的?”
“真的。”时宜没打算瞒着林文心，要跟陆时晏在一起，这件事必须一点一点放出风声，但跟林文心并不在计划内。
林文心并不会把这种事情外传。
看见林文心的反应，时宜忽然有些感慨，林家和欧阳家在A市也算是有一席之地，而对于她的身份也是深信不疑。
不得不说，陆家对她真的很好，保密工作可以说做到了极致。
一分钟后，林文心终于消化了这句话，想起之前的谣言，告诉时宜，“我之前听说过类似的谣言，当时以为是假的，根本没放在心上，后来谣言就慢慢消失了。”
“你记得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吗？”
时间太久远，当时她可能才上初中，林文心记得大概是在某次宴会上有人提了一嘴被她听到，那个人是谁，也记不太清了。
不过，林文心说:“我到时候好好回忆一下，说不定能想出一点。”
“没事的。”
对于这个谣言的传播者，时宜没放在心上，无论是抱有怎样的心思，她现在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对她造不成伤害。
她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顺着人流，两个人聪侧门走进了A楼，教室在三楼，上楼的时候，时宜跟林文心说:“我喜欢我哥。”
林文心没什么反应，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她自然而然地说:“我知道啊，不少人都不知道，你们兄妹俩的感情真的好。我可羡慕了。”
爬到三楼，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两个人没有直接进教室，走到走廊边缘的栏杆处，双手轻轻搭在栏杆上聊天。
这边人少，透过窗户，可以俯瞰到楼下颜色丰富的月季和穿行的学生。
时宜移开目光，转而看向天空中淡淡的云朵，林文心顺着她的目光，看到玻璃反光中时宜略显迷茫的漂亮眉眼。
也许是漂亮的人总有共同之处，亦或许相处时间会影响两人长相的相似度，尽管时宜亲口说他们兄妹并无血缘关系，可林文心仍然觉得两人的眉眼长得很像。
对某些事情反应略显迟钝的她忽然从时宜的表情中悟到了些许。
“不会吧，你说的喜欢和我理解的喜欢不是一个意思?”
时宜笑笑，算是默认。
说出来，并无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反而有些紧张。
林文心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希望林文心认为她是个不正常的人，时宜有些自嘲地勾勾唇又放平:“是不是有些变态。”
林文心彻底明白时宜的话了，她的理解很直接通透:“你不是都说了吗，你们没有血缘关系。那也是可以互相喜欢的啊。”
“可他毕竟是我哥。”
林文心一想也是，她皱着眉趴在栏杆上，思索片刻，“那你们断绝关系，再在一起不就好了嘛。”
时宜笑了，她回过神，紧紧抱住林文心，在她耳边轻声:“谢谢你心心。”
跟林文心坦白完，时宜的确心情好了不少，爱上哥哥对她而言并无太多负罪感，只是她的哥哥有负罪感。
林文心永远站在时宜这边:“嘿嘿不客气啦谁让我最爱你了呢。”
在上课铃声响起之前，两个人回到教室坐下。
这节课是一门很少人会来的公选课，座位充裕，她们顺利坐到倒数第二排。
林文心帮时宜出谋划策:“时晏哥也没什么绯闻，感觉只有你最有希望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近水楼台先得月。
然而，想要“证明”的欲望已经大过“得到”。
她要看到他对她的爱，爱情的爱。
下课之前，时宜收到了“好哥哥”发来的慰问短信。
【怎么样，在学校还顺利吗？晚上去接你?】
时宜:【你来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