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是肉联厂保安的侄子。
保安养了两条土狗,陈子自己则托人搞来了一只猴子,打小养大,没有取名,就叫“猴”。他职高毕业后干了两年外卖,后来想做自媒体养猴,却没什么水花,来肉联厂送货的司机偶尔下车抽根烟,也能看到陈子在保安室和其他人聊天打屁。
陈子就住在附近,是淮城西郊的本地村民,偶尔来混个食堂,老板也不会撕破脸把他赶走。
谁知,在植物变异的当天,他养的猴子也跟着变异了!
“这猴啊,喜欢学人,你即使不教,自己也知道讲究个上下尊卑,”叼着在刘哥车上找到的好烟,占了肉联厂的陈子指了指猴,“它才巴掌大的时候,就是我在喂了,我一跺脚一瞪眼,它就知道自己做错事了,自个去角落躲着……比大多数人都听话多了!”
刘哥听说陈子会用电击棒训猴,小猴被训出了条件反射,即使这么大一只了,主人一抬手,也不敢反抗。
他原本有些同情,但一转头,就发现这只猴在追着两只大土狗打,狗长得比老虎还大了,却缩在角落里只会“汪呜”叫,叫得变了声。
狗身上掉的毛就是被猴拔的。
陈子身边的人说是猴想让狗给它梳毛,狗当然不懂,所以就得挨打。
也有人说是狗在猴还小的时候就喜欢乱叫吓唬它,而猴子呢,是记仇的,它变得大了,自然要吓回去。
狗和猴,猴和狗的故事,自然和他们这些外人没什么关系——
夜风缓缓吹着,刘哥的心是凉的。
他们车上的油被肉联厂人抬走了,说是要发电用,而他们这些人,不被允许进入厂房,而是被赶去了外头充作临时仓库用的四层小楼。车上的东西自然也被取走了,但因为反抗激烈,肉联厂人还是没拿走他们的全部随身物品。
刘哥想问肉联厂老板哪去了,陈子的叔叔又哪去了,但当然没得到答案。
陈子甚至不派人来看守他们,因为刘哥自己也知道,没有车,没有物资,没有武器,冲进被植物覆盖的城市森林里,就相当于什么都不带在一个陌生且都是巨物的雨林里徒步,是自己送死。
刘哥摸了摸自己青肿的脸:在被抢走一切,又被赶过来之后,他就被其他人联手打了一顿,如果不是他女儿挡在前面抱着他哭,老父母跪在地上求其他人放过,且堂弟犹犹豫豫拉架,他说不定会被活活打死。
“你让我们相信你——”动手的一个人绝望地声音都在颤抖,“好,相信你!然后被你带过来送死?”
……这的确是送死。
因为在那只猴站在车顶跺脚时,车里有人被踩断了肋骨,而当时陈子表情就不好看了,硬是让其他人强行把那个人拖走了。
当时那人还没断气。
不是送去治疗,而是因为陈子不想让猴吃人,所以绝不让这只猴子看到“死人肉”。
在众人发呆时,肉香突然出现在小楼二层,已经饿了两顿的人都没忍住咽了下口水,但抱着女儿,和父母挤在一团的刘哥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是陈子的人来送饭了。
那是个四十出头的微胖女人,旁边两人帮忙推着餐车,身后跟着一条狗,骚动的人群在看到狗时立刻安静了下来。
显然,食物不够所有人吃饱,但谁都知道,肉联厂最不差的就是肉食,而有那只猴在,加热也不是问题。
刘哥想:“陈……为什么……没跟军队……”
陈子为什么没跟军队走呢?是因为认为手头有拥有异能的变异动物,又占据资源,一定能在淮城作威作福吗?还是说……还是说……刘哥突然想到了爆炸的化工厂。
淮城可不止一家工厂,但爆炸的偏偏是最靠近肉联厂的这家。
还是说,他根本不敢跟军队走呢?
是他!是它!是那只猴子造成了化工厂的爆炸和伤亡!
分餐的女人走到了刘哥身边,笑着道:“陈哥只是想让你们帮他干活啦,你们干干杂活,他不仅保护你们,还让你们吃饱饭呢——”
“这不是比你们辛辛苦苦自个活命强?”
跟随军队的陆鸣辛辛苦苦大半天,还是没到荆仓基地!
这四个多小时的路已经走了快一天,陆鸣第一次意识到两百多公里有那么远:大概是消息传出去,靠近荆仓基地的公路都被路上的车堵住了,即使水里有虫,草丛有蛇,他们也不得不选择下车步行。
好消息是,跋涉了几公里后,在夜幕降临之前,他们可以在清理出来的一大片厂房里临时安身,明天继续赶路,再走十公里左右,就能真正抵达荆仓。
坏消息是,陆鸣自己全身酸痛,坐下时差点以为自己要站不起来了。
她真想死。
但是,但是……
她强撑着扶着设施坐起,从包里拿出相机:相机还有不少电。
周围很吵,黑暗中,能听到不少人呜呜的哭声,还有彼此低声争执和谩骂的声音。
陆鸣开始看相机里的照片和视频。
她的目光黏在小小的屏幕上,视频的声音响起:这是陆鸣和朋友野餐时,拍的大伙搭帐篷,烤肉,在星空下面玩牌的内容。
视频很无聊,陆鸣珍稀地看了一小半,又看了眼电量,暂停。
她擦干眼泪,点击夜视和自拍模式,对着镜头说:“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
我不知道南海的情况怎么样了,我希望你们平安,顺遂,要好好的,要照顾好自己。
我……我挺好的,我挺幸运的。我在淮城情况更糟之前就逃出来了,一路上还有战士们护送,他们都很辛苦,明天就到荆仓了,我会努力想办法联系上你们。
但要是联系不上,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你们看到了这个视频,我希望你们知道,我很爱你们。
世界末日来了,我想和你们待在一起。
陆鸣想:我再也不闹脾气,犯懒,放假也不回家了,我要是有机会,肯定在末日之前就好好锻炼,但都末日了……我好想觉醒个超能力啊,最好能有翅膀,一路飞回家里。
她感觉自己的手臂被轻轻碰了碰。
周围很安静,似乎在她开始拍摄后,就没人说话了。
陆鸣下意识回头,她看到黑暗中身旁人闪闪发光的眼睛,对方说:“你好……能不能,能不能也给我拍一段?”
陆鸣:“……好。”
周围骚动了一瞬。
“爸妈,我是舟舟,其实我感觉末日还挺神奇的,居然没有丧尸,要是有丧尸病毒,我被咬了也回家找你们,但没有,那我还是努力活着吧,我一定会努力活着的……”
“老公,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我死了也就算了,你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猫,但是我看动物也变异了,说不定是猫照顾你……算了,你别被猫吃了就行……”
“小宝,你要听你姥姥姥爷的话……”
到后来,相机在所有人手中挨个传递,大家擦干净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光在每个人面前依次亮起,陆鸣扶着机器站直身,她看到守在厂房最外头的战士往这边看,年轻的双眼亮晶晶的。
渊白给相机充上了电。
她原本想要用纸笔来记录数据,但她的绘画水平实在一般,考虑到电量还算充足,以拍照的方式记录自然更方便。
不过要是有柴油发电机或手摇发电机就更好了。
巨蛛把鸟抓到天台上,渊白蹲下身,给这具鸟尸拍了三视图的照片。
这次完成粗糙的解剖,她在鸟的内脏里发现了一点未消化的植物。
“变异是在食物链上层层递进的吗?”渊白想到了海底的变化,“如果人吃了这种变异动植物会怎样?”
是像普通植物一样变大,还是像淮江的灯鱼一样“进化”出灯鱼眼,亦或者那条怪鱼一样多一对鳍和背壳?即使是看上去进化最“完美”的那只猿猴,在体型变大,掌控火焰的同时四肢也有一定的异变。
反正不到极端情况,渊白不会吃这些变异的食物。
巨蛛自然也不“吃”,它对肉食根本没需求,只需要积存液体生产蛛丝。
吃完晚饭,渊白就开始研究自己的蛛丝和毒雾了——
透明度、韧性、黏性、存量、毒性、范围……这些都得搞清楚吧?总不能在对自己装备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上战场,那不是傻子吗?
她尝试使用不同的“原材料”,蜘蛛汲取的水中杂质越少,透明度就越高,她详细探索了一下,才发现其实和水质没啥关系:
净水需要精力,所以巨蛛只花时间给自己净化出洗澡水和洗衣服洗碗的清水,平日里用来制作蛛丝的“水”,基本上就简单在体内过一遍循环,凑合凑合差不多得了。
渊白:“……”
为了将韧性黏性等特性都测试一遍,也想顺带探索一下如今的淮城,渊白操控着巨蛛,举着开着“录像模式”的相机,一路留下蛛网一路小心探索。
当爬到城东时,渊白看到了一家亮着灯数盏灯的医院,以及停在医院广场上的车群,城西往荆仓基地疏散,但事态紧急,城东自然是往另一端疏散的,渊白不清楚详情,但看情况,似乎有几万人都被滞留在了城东的医院。
市中心的绿化园圃如今将城市一分为二,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人们也无法彼此沟通。
她在市中心的购物广场顶部观察了一会儿,又让巨蛛调头,回家拿了狗尸,前往淮江大桥。
用蛛丝裹起的狗尸像被保鲜膜裹了一遍,这“保鲜膜”还折射着塑料一样的流光。巨蛛踩在桥顶,用单个变成触手的腿将它举着,然后吐出蛛丝,黏着狗尸缓慢地往下放,到了一定的位置,再把另一头缠在桥上——
有鱼破水而来。
当熟悉的灯光亮起时,待在卧室的渊白打了个哈欠,嘟囔:“大桥这边这里是被灯鱼占领了吗?”
游在最前方,被勾引到的灯鱼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了起来,一口咬住了食物。
蛛丝猛地绷直,鱼晃来晃去,渊白甚至能感觉到蛛腿下的钢筋建筑发出“嘎吱”声。
黑夜中,巨蛛平静地观察着下方的灯鱼。
大约过了半分钟,这条灯鱼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倒是它的同类们不停地跳起,想要把它拱下来。
——渊白尝试让蛛丝产出时自带毒素,但失败了,便试着在吐出蛛丝后往“诱饵”上喷出毒雾。
以灯鱼的体型,毒发需要半分钟,而猿猴作为哺乳动物,虽然体型更大,但毒素在体内游走的速度也会更快。
她保险起见,估了个“两分钟”的时间。
渊白已经缩到了床上,她决定调整一下作息,今天早睡。
但她本“人”睡了,却可以用潜意识操控着巨蛛继续干一晚上的活。
巨蛛其实也能发光,或者说,当融化了那只绚丽的水母之后,巨蛛在水下也可以伪装成一只水母,以自己为诱饵进行狩猎。
但当它不想发光时,它的存在感又能稀薄至无,是最好的杀手。
渊白开始慢慢编制一张巨网——
一张天空中的巨网。
这张网西至淮城昌庆酒店46楼,东至城郊希望大乐园摩天轮顶,呈一个塌伏的涡斗状,被环在漩涡中心的肉联厂人对此一无所知。
既然已经决定动手,她就不会迟疑。
对一只蜘蛛来说,浪费任何用来织网的时间,都是对猎物的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