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韶明珠入宫这些时日半点没有念着陆茂,那也是假。两人再怎样也是恩爱了几年,或许韶明珠真心不多,从来只是把讨陆茂欢心当自己分内事,但再怎么说,陆茂对她是实在不错的。
谁的人心不是肉长?陆茂一腔真情,韶明珠又怎能全然不知?后来她知道陆茂从典狱出来,也忍着不去想陆茂知道自己离开侯府是怎样的心绪。若真去细想,未免太过残忍。
可李露这样一提起来,韶明珠心中忍不住抽一下。她放下手中酒杯,头上珠翠闪闪烁着冰冷的光。
虽说心里不舒服,但韶明珠最开始那股内疚劲早就过了——况且李露有什么颜面在她面前说这些话?韶明珠默不作声,当初要不是李露,她会入宫么?
李露看韶明珠什么也不说,在她面前走了几步,步摇吊金簌簌而动。李露似乎恨了太久了,一刻也忍不了。
自韶明珠走后,她不但没过上安生的好日子,还眼见着侯爷一日复一日疏远她。
李露不服,于是存心要让韶明珠也不舒坦。她浑身上下都是故作不经意的别扭,满心都要撑着侯夫人的架子,已经是费尽力气。
她回头,凝着韶明珠,“你知不知道,侯爷现在满心恨毒了你,恨不得即刻要了你的性命。我劝过他多次,到底没什么用处。”
李露这话也不全是假的。如今韶明珠三个字已经成为侯府上下禁忌,谁要是敢在陆茂面前提起,便是不识好歹不要性命。但李露心里门儿清,陆茂只不过还是放不下韶明珠。
韶明珠听了,心头又是一动。这句话,她的确分辨不出真假。若她是陆茂,也一定恨啊。
......
恨,便恨了吧。
韶明珠早不想纠结这些了。
侯爷恨她一世也好,恨她永世也罢。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是无力苍白。
她抬起头,从腰间抽出帕子,擦拭嘴角。不紧不慢说了一句:“侯爷固然恨我,但一定也少不了怨夫人吧?我如今不在侯府,什么都是小事。可夫人日日在侯爷面前,想来是不好过的。”
李露笑了笑,昂起下巴,“好过不好过的,我也永远是侯夫人。”
韶明珠:“那便愿夫人,今生今世与侯爷伉俪情深。”
李露听了满心不是滋味,明明知道韶明珠在讽她,又什么都发作不出来。李露眼睁睁看着韶明珠站起身,朝太子妃那边而去,不再瞧自己半眼。
扭曲的怨愤如潮水,再次把李露囫囵个淹没。
可笑固执而疲累的人。
韶明珠离了自己席面,心中好歹是舒坦些。
从前在侯府,她便和李露针锋相对。她并没有和李露争的心思,若是李露仔细想想,也能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和她争的底气。李露出身世家,高门贵女,韶明珠时常不明白,李露怎么就偏偏放不过自己?
说不明白,后来也明白了。
只不过因为李露对侯爷用情之切,见不得他和自己厮守。
说起来,韶明珠实在算不得是个懂情的人。她那颗玲珑心,似乎天生便缺了一角,在男女情事上变得愚钝。
只有些时候,愚钝些,反而比敏锐好。
太子妃坐在皇帝宫妃稍下首,韶明珠走过去原就是按照规矩同宫中嫔妃们打个照面,顺带请安问礼。这也是韶明珠第一次在她们面前露面。
太子妃见着韶明珠过来,脸上立刻浮出笑意,她朝韶明珠招招手,同一众长辈妃嫔道:“瞧,这就是咱们东宫里的韶宝林,还没见过诸位娘娘不是?来来来,快见个礼罢。”
韶明珠走过来,先是给皇后问了安,然后便依照着位分高低依次见礼。余光扫过诸位妃嫔面颊,大多数都带着笑。
韶明珠如今得太子的宠,这宫里都知道。太子未来一国之君,若韶明珠有福气,少不了封妃乃至贵妃。到那时候,她们这些人成了太妃太嫔,要想过好日子,自然也不能得罪她。
皇后身边坐着的是惠妃。惠妃看着韶明珠,眼里的笑意是实打实的。宫里头女人多,可真正能入她眼的却没几个。韶明珠生得好,通身的气派又温婉,瞧着就让人舒坦。
“真是个好孩子。”惠妃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镯子。那镯子通体碧绿,水头极好,一看就不是凡品。她拉住韶明珠的手,笑道:“来,戴上试试。”
韶明珠也不多推辞,明白这是惠妃一片好意。她接过镯子,声音不高不低,“谢惠妃娘娘赏赐。”
惠妃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旁边却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哟,姐姐这镯子可是稀罕物,平日里都舍不得戴的,今儿个倒大方起来了。”说话的是良嫔。她斜着眼睨韶明珠,轻轻哼了声。
良嫔是白良娣的表姐,二人姐妹情谊也甚是不错。不用想都知道,她自然是不喜这个分去白良娣宠爱的韶明珠的。
“不过也是,有些人啊,天生就招人喜欢,随便就能把这满宫的风头都抢了去,寻常人可没有这等本事。听闻,韶宝林的娘亲是个歌女,当年名盛京城。想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这话一出,周围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大家都知道良嫔这是在暗讽韶明珠是靠着美色迷惑太子,但也都没出声。
“良嫔娘娘说笑了。”韶明珠的声音依旧温婉,“妾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只盼着能和各位姐妹和睦相处,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至于风头不风头的,妾从来没想过。良嫔娘娘入宫多年,想来是比我懂宫中规矩。日后有什么要向娘娘请教的,还望娘娘莫嫌嫔妾叨扰。”
她这话,不软不硬,却很是有用。
良嫔噎得够呛。她本想借着势头给韶明珠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却碰了个钉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皇后打断了。
“你好歹也算是宫中老人,做什么要与一个小辈这般计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嫌失了身份。”皇后扫了良嫔一眼,语气淡淡。良嫔听着却一句话都不敢说。皇后是六宫之主,嫔妃们向来被她管束得服服帖帖,没有一个敢兴风作浪的。
良嫔虽有些不情愿,还是俯身应是。
韶明珠看着良嫔脸上神色不大好,垂眸不语。良嫔和白良娣是表姐妹,自然也是沆瀣一气。看不惯她情理之中。
宴席渐渐散去,宫人们鱼贯而入,撤下残羹冷炙。太子妃这时候来了兴致,非要拉着韶明珠和同来的张孺人到宫中花园去逛逛。韶明珠自然无甚不可,只是张孺人颇为不自在。
张孺人不仅不敢在太子面前说话,就连在太子妃面前,也总是低着头。韶明珠看着,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她和太子妃走在前头,渐渐谈到了宫中新制的衣裳料子。太子妃嘲道:“就尚衣局里那些当差的奴才,事事都不尽心,前两日我叫他们赶制件夏衣,也不瞧瞧做的是什么东西!”
满宫里,没几个人几件东西是能入太子妃眼的。韶明珠听了只笑笑,“太子妃若是觉得不好,便叫他们重做,别气着自己。”
太子妃哼一声,“我看就是故意敷衍,不就是瞧我娘家没人么?”
韶明珠无声叹息。
太子妃这样多思,也是没有底气。在这宫中,女人靠的无非两点,君上宠爱和娘家倚仗。太子妃两样都不占,虽有着正妻名头,到底也会心生埋怨。
韶明珠不禁想到自己。
虽说她现在能仰仗太子,但她也知道,以色事人,色衰爱弛。殿下的心,迟早会移到别处去,难道她韶明珠就能保证这宫中不再进新人么?
好在她不是个想得远的人,不然还没等到那一天,便先把自己愁死了。韶明珠随着太子妃走,有意无意把张孺人引到前边来,故意寻些话和她讲,太子妃瞧着觉得好笑,便道:“张孺人是个少话的,你却一直缠着人家说,真是自讨没趣了。”
韶明珠嗔道:“我想让张姐姐和我多说几句话,还望张姐姐卖个情面才是。”
几人这么一打趣,张孺人也不那么拘束,气氛一时间活泛许多。
夏意惬惬,此时黄昏,三人瞧着日色也晚了,便准备离去。韶明珠身后有一花丛,丛中忽然砰一声脆响,像是什么碗盏打碎在了地上。随后,一女子斥骂传出:“好个不长眼的奴婢!脏了我这身衣裳,是存心想让我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