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轮上待了一夜,第二日便要返航。
陈江沅起了个大早,趁着甲板上没人,随意裹件外套走出房门。
日出自海平面缓缓升起,漫天碎金,染红整个天空,迎面吹着海风,陈江沅安静的站着,看了一会儿。
直到日出结束,她才收回视线,打算回屋。
这一转身差点没把她魂儿吓出来。
晏绪慈无声无息的站在不远处,整个人沐浴在朝阳,眼睫、鼻梁投下不浓不淡的立体阴影,欣长的身形懒散的靠着墙。
甲板上只有海浪和风声,陈江沅顿了片刻,礼貌道:“晏总,早上好。”
晏绪慈略微勾了下唇角,笑容淡的几乎看不见。
看小姑娘的神色,是彻底打消了对他的怀疑,不再视而不见,也不再躲着人。
这很好。
晏绪慈目光不易察觉的收回,慢条斯理道:“你之前送的那幅画我很喜欢。”
这话题来的突然,陈江沅反应了下,这才轻声回答:“您喜欢就好。”
“后天是晏家老太太的寿宴,她老人家恰巧对这方面很感兴趣。”晏绪慈嗓音低沉,音调带着引诱的意味,“陈小姐是画家,不知道方不方便替我参谋一下。”
陈江沅犹豫了下,试探道:“可我并不了解她喜欢什么风格的作品……”
晏绪慈平静反问:“不方便,是么。”
“倒也不是,但.”陈江沅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帮您介绍,只是不确定您的长辈会不会喜欢。”
“没关系。”晏绪慈温和一笑,黑漆漆的眼眸盯着她,一字一顿说,“会喜欢的。”
陈江沅自己的画廊虽然有不少名家作品,但晏绪慈是打算送给长辈做寿礼的,她总怕不够资格,只好提前联系自己的经纪人。
经纪人接到电话的一刻面容前所未有的平静:“你不是前两天才让我给你弄了幅作品吗?”
“我一直想问你来着,我经营的难道不该是你的画廊吗,你总想着从外面弄画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要送给别人的嘛。”陈江沅手指打着圈,“这回是打算当作晏家长辈过寿的寿礼的,肯定得找最好的给啊。”
经纪人倒吸一口凉气:“晏家?他们家的寿宴还邀请你去了?”
“怎么可能?”陈江沅连忙否认,“是晏绪慈想要送画,让我帮他参谋看看。”
经纪人跟着犯难,两人对着电话想了半天,最后听她说:
“但凡再早几天都能赶上拍卖晚宴,听说出自国外一位已故画家的名画被艺术博物馆花大价钱拍走了,你要是觉得合适,不如去那撞撞运气?”
燕城艺术博物馆横跨三个世纪,内藏珍品无数,曾展出百余位巨匠的真迹,宛如一场饕餮盛宴。
展厅入门是一座巨大的镂空雕像,足有三米高,借助光影与视线变换,动静交织,漂亮的出奇。
工作日,博物馆人不多,陈江沅快要带着晏绪慈走满一圈,也没见他露出半点喜好。
惯是那副冷淡模样,姿态闲散的跟在身侧,垂眼听她说话。
“还是没有喜欢的?”陈江沅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了四个大字:不可置信。
晏绪慈没应她,眼神掀了掀,云淡风轻的示意陈江沅,她顺势回头,博物馆的运营经理正朝他们走来。
“晏总,您来了。”经理脸上挂着笑,冲着晏绪慈点头哈腰,然后将目光放在了陈江沅身上,“这位就是陈江沅小姐吧?”
“早就听说过燕城出了位后起之秀,画技不凡,个人风格浓烈,我们藏馆还从您的画廊买来过一幅作品。”
“过奖了经理。”陈江沅反应平淡,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话术。
展厅灯光柔和的映在她身上,发尾微卷,落在复古白色衬衫,领口解了两颗扣子,露出漂亮白皙的锁骨,衬得人清隽夺目。
晏绪慈浓郁的黑眸几乎要把人完全装进去,他仔细端详着陈江沅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小姑娘说完话,微微抿了下唇,舌尖一闪而过,润湿泛红的唇。
男人眸色渐深,眼底欲望翻涌,不容忽视的视线过于热烈,陈江沅下意识抬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见她看过来,晏绪慈扬了下下巴:“去休息室歇一会儿。”
“这边请。”经理见状连忙带路,“昨天陈小姐还联系我,说是晏先生有意在博物馆选一副作品送给家中长辈过寿,我今天特意在这等着,不知您二位刚刚逛了一圈,可有看得上的?”
休息室内装潢十分雅致,巨大的艺术画作占据满墙,真皮沙发坐落在正中,茶几上摆放各色茶歇。
经理反应极快,引着晏绪慈坐在了主位,自己先一步跑到旁边的单人沙发,回头冲着陈江沅一伸手:“请。”
两侧单人沙发对立,可她若是绕到那边,不说离的远不远,就单是这个行为也太过刻意。
晏绪慈身高腿长,坐在正中靠右的位置,一点不拘着自己,陈江沅犹豫了下,勉强坐在他身侧,但没挨着。
二十公分的距离让晏绪慈不着痕迹的蹙眉。
陈江沅专心喝着面前的果汁,以为经理来了,她就可以不用再管。
不料晏绪慈没理会经理的话,反而偏头盯着她,把人半包围在自己的领域,占有欲止不住的往外冒。
“你的画在这里。”
“嗯。”陈江沅没有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什么问题,她放下杯子说,“之前卖过一幅。”
“刚刚没看见?”晏绪慈声音缓慢,引导式的问她。
其实她看到了,但是刻意避开了。
陈江沅顿了下,转移了话题:“我的画不太合适吧?”
晏绪慈鼻腔轻笑一声,那种被看穿的压迫感不经意露出,让陈江沅心跳了一下。
但男人只是垂眸,好脾气的顺着她的话聊:“没什么不合适的。”
“喜欢最重要。”又是那副熟悉的凉薄神色,晏绪慈嗓音低沉危险,慢条斯理的反问,“你说呢。”
这话听着不像是在说寿宴的贺礼,陈江沅莫名心悸,眼睫抖了抖:“那也要看博物馆愿不愿意卖给您吧?”
“我想要的话,有人拦得住?”
陈江沅呼吸一滞,不知何时,两人的距离靠的很近,她余光全部被男人的身形占满。
那道声音轻柔,却无孔不入的钻进她脑海,让她忍不住心里发慌。
经理看着晏绪慈对待女孩儿步步紧逼的态度和神色,心里惊骇不已。
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可看小姑娘的反应,分明是避他如蛇蝎猛虎。
只是他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得罪晏绪慈,只好偏过头当作看不见。
但他没想到陈江沅全当听不懂,四两拨千斤的将话挑到他这来了。
小姑娘轻声轻语的说:“那得看经理怎么说了。”
经理瞪大双眼,没敢说话。
晏绪慈余光都没有移开半寸,黑眸一味锁着陈江沅的脸,无辜乖巧的不行,像是真听不懂他的意思。
半响,男人低笑一声,妥协道:“行。”
经理见状小心翼翼的出声询问:“那晏先生,请问是想要看一下陈小姐的作品吗?”
“她都卖给博物馆了,我怎么好意思夺走。”晏绪慈懒散的垂眼,“留着吧。”
陈江沅刚松了一口气,却不料男人欲擒故纵,慢悠悠拖着腔调,收起包围网:“去你画廊挑一幅给我。”
晏绪慈肯定是算准了如果先表态去画廊,她一定会拒绝,所以才对来博物馆的行程没有展露半分不满。
他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陈江沅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晏绪慈轻车熟路将车开到画廊,经纪人得了消息,一脸震惊的站在门口,看着陈江沅从副驾下车。
“什么情况?”经纪人凑上来,“您这是良心发现了,还是决定照顾自己画廊的生意?”
陈江沅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从唇齿间挤出一句:“怎么可能。”
画廊没有博物馆的展厅多,陈江沅转着圈的介绍了几幅作品,晏绪慈始终没决定,故意吊着人玩儿似的。
见小姑娘气鼓鼓的背过身,男人这才噙着笑意,低声道:“你去选。”
陈江沅脸色变了。
那分明是给他长辈的寿礼,怎么能让她去抉择?
她视线缓缓移到了晏绪慈脸上,却看不出他的心思,装了一路的糊涂,晏绪慈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陈江沅不想继续和他打哑谜,正要直接挑明,手机铃声忽然毫无征兆的响起,打断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
她没有接,紧接着又打进来了第二个。
陈江沅看了眼来电显示,顿住了。
晏绪慈并不着急,垂眸看了两秒,好心提醒:“看样子是急事,不接么。”
陈江沅抿了抿唇,往一旁让开两步,接通电话。
“刚刚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季俊鸣的温和的声音从对面响起,“你是在忙吗?”
“还好,俊鸣哥,请问是有什么事吗?”陈江沅的声音不大,但画廊安静,清脆的音调精准的钻入晏绪慈耳中。
小姑娘自欺欺人似的压低嗓音,带来丝丝痒意,但那一声称呼实在碍眼,男人眸色冷的吓人。
“当然有事,而且是个好消息。”季俊鸣笑道,“昨天游轮上你加的那位何辰何总还记得吗?我们刚刚饭局结束,他托我问你,晚上要不要一起出来,谈谈星涧合作的事。”
“真的?”陈江沅忍不住惊呼。
“骗你不成?”季俊鸣说,“地址我发给你,到时候直接过来就行,我这边还有事,就先挂了。”
“好,那晚上见!”
直到她转身,眉眼染上的喜色还没有消散。
那是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过的表情,晏绪慈眼底闪过戾气,微不可闻的“啧”了声。
他语气无甚波澜,直勾勾的盯着她:“男朋友?”
“啊?”陈江沅诧异的抬起眼。
不过瞬间,男人掩藏了所有情绪:“你看起来很高兴。”
“是一个朋友。”陈江沅不自然的岔开话题,“晏总,你想要的那份寿礼我肯定不能擅自做主,不如这样,我替您选几幅,然后您在这其中挑一样可以吗?”
晏绪慈冷着脸审视她,在小姑娘快要承受不住时,这才凉薄开口:“选好跟余舟交接。”
然后抬腿离开了画廊,背影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冷傲气息,像携着霜寒一般的冷。
陈江沅莫名觉得心慌,但她没仔细琢磨,一心只想着晚上的那场饭局。
半天时间过得极快,陈江沅认真的选了几幅合适的作品,将图片发给余舟后,驱车前往餐厅。
季俊鸣和何辰提前到了一会儿,服务生引着陈江沅穿过翠竹松柏的中庭,推开包厢的大门。
何辰外套搭在一旁,衬衫袖口翻了两圈,左手指尖掐着一截香烟,火星点点,烟雾弥漫,尼古丁的气息让陈江沅忍不住蹙眉。
见人进门,他抬眼看过来:“陈小姐来了。”
“何总,您好。”陈江沅礼貌性的微笑,伸出右手,“非常感谢您愿意来参加饭局,昨天游轮上提及的合作方案,我这回专门将资料整合,如果有机会可以合作,一定会实现共赢。”
小姑娘有条不紊的场面话比起原来说的要好听的多。
但包厢隔壁,男人周身气场冷硬慑人,乌黑的眸中压抑风雪。
是他太惯着人,以至于她除了欺骗就是逃跑。
恶劣的欲望火似的燃起,晏绪慈眼神倏地暗了。
明明有那么多种方式可以选择,小姑娘非要挑他最不喜欢的来。
简直教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