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儿怎会在此处?”
“那是洛生的声音。”
王珞沅与杜珩渊视线相对,同时开口。
她的目光下移,落在杜珩渊面颊上新冒出的青黑色胡茬上,莫名地便想开口问他:你有几日未曾修面了。
“啊——”
压抑的低吼声惊醒王珞沅,她看着二人近在咫尺的距离悄悄红了双耳。
她装着若无其事将杜珩渊向后一推,按着他的胸膛从他身上爬起来,退后两步背过身去。
杜珩渊顺着王珞沅的力道大喇喇瘫坐在地,如有实质的视线却始终若有似无地勾缠着她。
他看着她愈发红艳的耳际,眼底微暗,尔后低低一笑,单手撑地利落起身,上前一步弯下腰。
“女郎,我们过去看看罢。”
王珞沅只觉侧颈一痒,清醇如酒的声音便已飘进她耳中。
她转头时,杜珩渊已好端端立于一步之外,无辜地朝她笑。
王珞沅瞪着他,心念一动,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他们在巷墙的另一侧,怕是等我们到后,他们早已离去。”
当真是位记仇的女郎。杜珩渊弯起眉眼,无奈地走到墙下蹲好。
“你这是作甚?”王珞沅眼底皆是得逞后的愉悦,语中却带上疑惑不解。
杜珩渊偏过头来,若有所思:“女郎倒是提醒我了,换我踩着女郎过去或许是个更好的计策,毕竟我更能打。”
“你!”王珞沅柳眉倒竖,不可思议地抬手指他。
“如何?”杜珩渊说着便要起身。
“不如何!”
王珞沅哪能让他如愿,在他转身前三两步跑到他身后,勒住他的脖子便往上爬。
“女郎慢些,小心些,”杜珩渊连忙伸手拖住她的脚,克制不住地笑,“女郎将我当成何人了,我如何会踩着女郎向上呢。”
“闭嘴。”王珞沅攀在墙头,脚下加重力道跺了杜珩渊两下后,方才使力爬上去。
杜珩渊揉着肩膀摇头,眼底尽是潋滟的笑意。
他退后几步,助跑冲上去翻过巷墙,落地后转身,向墙头上的王珞沅张开双臂。
“女郎可需我抱你下来?”
王珞沅抿唇不语,向他伸出手后往下一跳。
杜珩渊手疾眼快地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伸出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往后退了两步卸去冲击的力道。
王珞沅一手被他握在手中,另一手则紧紧环绕在他的脖颈之上。她侧身贴着他站稳后,方才退出他的怀抱。
“走罢。”杜珩渊拉着她向声音的来处走。
王珞沅恍惚地跟在他身后,目光凝在二人不知何时相握的双手之上。
“下次还犯吗?”
“不敢了不敢了,女侠饶命!”
“滚吧!”
一身破败甲胄的士卒被洛生拎着后领提起,向前踉跄了没几步后,又被李林儿一脚踹倒在地。
那士卒摔得浑身一抖,就着被踹倒的姿势向前爬,无知无觉地按上杜珩渊的脚,下意识仰起头来,赫然一张肿得辨不清人样的脸。
“木(杜)匠(将)局(军)!”
“女郎!”
李林儿再次见到王珞沅,眼底一热便要落下泪来。
她火速丢下手中木棍,冲到王珞沅身前便要去执她的手,快碰到的刹那又小心翼翼地收回:“女郎,你没事真的太好啦!”
王珞沅将她眼底的不自然看在眼中,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一下,笑着问她此处发生了何事。
“这畜生看到女郎便要扑上去强迫人家。”李林儿狠狠瞪了一眼那趴在杜珩渊跟前的士卒。
“是她勾引我!别的女郎都躲在家中,只有她出来抛头露面,还到我面前故意借问话勾引我,”士卒口齿不清地辩驳,一把抱上杜珩渊的腿,“将军,他们是刁民呐,你要为我做主。”
“我没有,阿妹阿弟在院中玩耍,忽然不见了,我是出来找他们的……”衣衫凌乱地缩在角落中的女郎抬起梨花带雨的面庞,带着哭腔慌乱地解释着。
杜珩渊垂眸,慢条斯理地抽出脚,目光沉沉地剜在士卒身上:“回去领军法。”
“将军!”士卒不可置信地看他。
“还不滚,”王珞沅弯下腰,揪住他的头发扳过他的脸,“桓公前脚下令,你后脚便敢违令,便是存心要做那儆猴的鸡,未杀了你便该感恩戴德了。”
“元大人,是,是,小人这就滚。”士卒被王珞沅平静的双眸看出一阵冷汗,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远。
王珞沅嫌弃地拍了拍手,转身走到角落里的女郎身前蹲下,温和地看着她:“女郎可方便带我等去你家看看。”
“可是我的阿妹和……”女郎慢慢止住哭泣。
“如女郎这般漫无边际地找也不是方法,或许带我们去你阿妹阿弟失踪的地方后,我能瞧出一些线索。”
王珞沅示意洛生脱下外衣,接过披在女郎身上,牵着她的手起身。
一旁的李林儿眸色一闪,喃喃自语:“女郎竟是要帮她寻人?”
杜珩渊亦露出稀罕的神色。
“林儿,来,同我一道搀着她些,”王珞沅向李林儿招了下手,“此前你道,此生定要令那屠村的罪魁祸首以死谢罪,我曾拒绝了你的请求,如今我答应了。”
“女郎……”李林儿愣在原地。
王珞沅将女郎的手往李林儿腕上一搭:“我仍会将我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于你,但我对你有一个要求。”
“扑通。”
李林儿举着手跪在王珞沅面前:“女郎答应了,我不学那些又如何,女郎便是要我做牛做马也使得。”
“起来!”王珞沅沉下脸,“这便是我教你的第一课,从这一刻起,将自己摘出下位的处境,平视你的伙伴,俯视你的对手。”
李林儿下意识地起身,面带疑惑:“女郎为何要教我,女郎又需要我做些甚么?”
王珞沅走近她,为她理了理衣领,凑到她耳边:“我会送你上青云,但需要你,永远同我站在一侧,不得背叛!”
“好。”李林儿在她退开后,直视她的目光,她李林儿此生不会背叛王珞沅。
王珞沅满意地勾起唇角,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向站在一旁的女郎:“请女郎带路。”
毕竟,她的力量还是过于薄弱,此前此后皆是如此,王珞沅叹了口气。
李林儿虽对眼下的她而言并无过多的助益,但她隐忍坚韧的气性,若加以引导,前途必将不可限量,她便当一回这伯乐又何妨,总归是她欠她的。
“女郎,我叫李林儿,桃李长满林子的李林儿,我应当如何唤你?”
“爹娘邻里皆唤我田娘,”女郎顿了顿,不好意思地接道,“我不知是哪个田,我爹也没有姓。”
“郎君如何会没有姓氏!”洛生插嘴。
“我也不知,我记事起爹就疯了,娘也说爹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田娘语气中带着急切,眼眶又红了起来。
杜珩渊长叹一声,点到为止:“时值乱世,百姓流离失所,并非所有人皆同我们一般。”
一行人的心情皆变得沉重起来。
“到了。”
田娘走到一处屋前,从门缝中伸手进去一阵捣鼓。
“吱——呀”。
木门应声而开,腐朽的气味扑鼻而来。
衰败,是王珞沅对田娘居所的唯一印象。
“咚”“哒”“咚咚”。
“田儿,田儿,你,呼呼,回来啦!呼。”瘦得如皮包骨一般的老汉摇着手鼓,蹦蹦跳跳地扑到田娘怀中,脏污的面容在她肩膀处胡乱蹭着。
田娘眼底泛起心疼,伸手拍着老汉的背:“爹,我回来了,你先回屋玩会儿。”
“好,好耶,弟弟妹妹呢,他们还在外边玩着不想回家吗?”老汉蹦蹦跳跳地回屋,关上门前,歪起头问道。
“是,”田娘忍不住落下泪来,伸手狠狠擦去,却越擦越多,“他们玩疯了,不愿意回家。”
“田儿莫哭,”老汉又蹦回来,一把搂住田娘,学着她方才的动作重重地拍她的背,“他们不愿意回来便不回来了罢,田儿莫哭了,呼呼。”
田娘的手死死捂住双眼,含糊地催他回屋。
老汉被推着进屋,嘴里一直哼着歌谣,关门的刹那,他浑浊的目光似是恢复了一瞬的清明:“田娘,莫哭。”
田娘背靠屋门,无力地滑落在地,泣不成声。
“抱歉,令郎君女郎们笑话了。”许久之后,田娘方才抬起遍布红血丝的双眸,朝着众人歉意一笑。
李林儿抢过洛生手中方帕递给她,默不作声地紧紧揽住她。
“你们也见着了,今晨,阿妹阿弟在这屋中玩耍,我在里边煮些饭食,拿着碗筷出来时方才察觉到他们不在,可是已经晚了。”田娘断断续续地说着,又落下泪来。
杜珩渊走到门边,将门合上又打开:“方才你带我们进来时,是如何做的,可否再演示一番?”
“对呀,这门竟是从外边也能打开,这也太不安全了,为何不找人来修修?”洛生走到杜珩渊身侧,不解地问。
“娘亲为了一大家子,在外边做工,年纪大了总会忘了带钥匙,我也不是一直在家中,爹又是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