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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日暖深山静(四)

山中岁月悠闲,不知不觉,一月时间过去了。

这日,眼瞅着我们的盐米油面快吃完了,连清邀我一同去二十里外的晚湘村,采买粮食与日常用品。

我当然是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红红这些天也同我一样,整日吃吃睡睡、无所事事,肉眼可见的膘肥体壮。

翌日,吃过早饭后,我们收拾妥当,踏上了下山之旅。

我坐在马背上,连清在前帮忙牵马,两人慢悠悠地行于山间小路上。

按理说,共骑显然快些,但连清偏不愿意,于是我也不再强求,免得再劝下去,有人会误会我是想占他便宜。

山中景色很美,树木蓊郁,溪流潺潺。远处群山连绵起伏,云雾缭绕。

放眼望去,仿若置身仙境。

连清一路上心情不错,高兴时,还会哼上两句我未曾听过的小曲儿。

“等一下。”正走着,他突然停下脚步,墨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欢喜,“瞧见了一样好东西,我去去便回。”

“好。”我不明就里,勒住缰绳,寻了块阴凉地儿,下马坐下。

半刻钟后,他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嗯?捡银子了?”我打趣道。

连清摇头,故作高深地伸出双拳。

我站起身,好奇地问:“什么东西?”

他笑着摊开手。

掌心之中,是两个鸡蛋大小、浑身覆着细密绒毛的墨绿色果子。

“毛桃子?”

“嗯。”他拿起一个果子,边剥皮边介绍道:“此果猕猴喜食,民间俗称猴骚子,又名毛桃子。性寒,可止暴渴,解烦热,压丹石,下石淋。如今这天气吃,正好解暑。”

绿色的果肉在那双白皙双手的转动下,慢慢露了出来。

“尝尝,熟透的,应当不酸。”

片刻间,一个剥了半截的青绿色果子便递到我面前。水果的香气涌入鼻腔,清新甘甜。

我好奇接过,轻轻一咬,果肉柔软,酸甜适中。鲜甜的汁水在口腔迸发,只一口,便觉齿颊生香。

“好吃!”我不由赞道。

少年微微一笑,正欲开口,手中另一颗果子不慎滑落,“啪叽”一声,与泥土融为一体。

眼见还未品尝的美味就这样被摔得软乱,我擦了擦手,“你没吃着,我去找些回来。”

“不用,我摘时已尝过了。”连清忙拦住我,指了指身后,“而且,背篓里还有。”

闻言,我的目光不自觉落在那竹篓中。

“还想吃?”他似有所悟。

我点头。

小医师了然一笑,取下竹篓,从中取出最大一颗果子放入我掌心,叮嘱道:“只能再吃一个。此果虽好,但寒性重,女子不宜多食。”

“好。”

新鲜的毛桃子果肉饱满,口感细腻,轻轻一嚼,汁水爆开。清甜与酸爽的滋味在唇齿间相撞,带来独属于大自然的鲜活风味。

吃完一个,我仍有些意犹未尽,又瞥向身旁少年。

四目相对,对方立刻拒绝:“不行。”

意料之中的回答。

我收回视线,朝四周山林望去,心中暗忖:一个果子而已,我自己摘去。

连清似有所觉,笑道:“吃多了易伤脾胃,加重寒气,你莫要贪嘴。”

这番话言辞诚恳,关切之意溢于言表,我虽打消了摘果子的念头,但仍想再来一个,遂讨价还价道:“就一个。”

“一个也不行。”他一口回绝。

我恍惚间觉得,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连医师,不要这般严格。”我挽起袖子,尝试去够他身后的背篓。

他快速躲开,试图讲道理:“你体质偏寒,两个已是极限,况且,你先前也答应了,不能耍赖。”

这话语重心长,连带着他的表情也是少有的严厉与无奈。

我终于明白,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连清拦着我、限制我吃果子的行为,与幼时阿娘不让我多吃糖的模样,几乎如出一辙。

尤其是那句“你先前也答应了,不能耍赖”,简直同阿娘搪塞我时的说辞一模一样。

过往的记忆翻涌而来,我站在原地,不知怎的,有些想哭又想笑。

连清仍在不厌其烦地劝说,我终于忍不住上前,低声问:“真的……不可以吗?”

他别开脸,双手抱胸,答案显而易见。

竟是连问完这句话后的反应,也如此相似。

心中倏地涌起一股热流,记忆中温柔慈爱的母亲,与眼前温和干净的年轻人,两人身影不断重合……

鬼使神差的,我脱口而出,像幼时曾问过千百次那样:“就一个?一个好不好嘛?”

话一出口,我立刻清醒,站在面前的,根本就不是阿娘。

连清闻言,亦不可置信地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他慌忙移开眼,脸红得几欲滴出血来。

“咳咳,说好最后一个。”他慌乱地取下竹篓,“不可再食言了。”

墨绿色的果子再次出现在掌心,细小的绒毛微微扎手。

我心头一颤。

方才一瞬间,竟下意识将连清当做了阿娘,所以对着他,像小时候对着阿娘一样撒娇。

那是一张与阿娘完全不同的脸啊,可为何会一样令人心安?

一样令人情不自禁想去依赖?

“忘月?”有人推了我一把。

我回神。

身旁人已恢复了平静:“快吃吧,吃完该赶路了。”

我避开对方的目光,迅速吃完这颗求了许久才得来的野果,重新翻身上马。

流云缓动,微风燥人。

许久之后,连清忽然发问:“你觉得,这果子滋味如何?”

我点了点头:“很好。”

他略微沉吟,再开口时唇角微勾:“方才你吃它时,神情悠然,眉眼间也难得舒展,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浅笑……”

我眉头一紧,连清一直在观察我?他意欲何为?

“忘月你知道?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

一直目视前方的少年,忽然侧身,一字一句认真道:“所以,多笑笑吧。”

“笑?”

谁家杀手成天笑嘻嘻的?

“嗯,多笑。”

他点头,看过来的眼眸如明珠般熠熠生辉,似能将周围的一切照亮。

我在这双美丽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别过脸,我低声反问:“这世间,有什么值得一笑?”

小医师沉思片刻,目光转向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这山川美景,这山中珍果,不值得为之展颜吗?”

我心头一动,却仍是摇头,“平平无奇。”

他轻叹一声,再次开口:“景不能,物不能,那人呢?”

“若有朝一日,你遇到了心悦之人,或是爱你、惜你之人,你是否会因此心生欢喜?”

说这话时,身旁人美目光华流转,似在期待一个答案。

爱我、惜我之人?

目光从他身上扫过,最后落回自己腰间。

那里藏着一枚令牌,一枚表明我是绿舟杀手“冷月”的令牌。

“我好像是天煞孤星。”我低下头,如实说道:“与我亲近之人,要么是孤儿,要么活不长。”

秦家满门被灭,季江叔叔惨死,小来福亦是因孤苦无依才被我收养,这些爱我、惜我之人,皆各有各的悲惨。

思及此,我心头一紧,脱口而出:“连清,你也离我远些吧。”

连清静静地望着我,轻叹一声,眸中似有哀伤一闪而过,他忽地伸出手,按住了红红的缰绳。

“忘月,我明白你为何这般说。”他垂下眼睫,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不必担心,我的命很硬,你也无须如此悲观。”

“这世间,还有许多美好的人与事,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遇见。届时你将发觉,人间并非如你想象中那般糟糕,而你,亦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

他的骨节因用力微微泛白,我收回视线,扪心自问:会遇到那样的人与事吗?

会吗?

会吧。

我已经遇到了,不是吗?

只是忘月值得,“黑衣罗刹”冷月,值得吗?

中秋节刚过,暑气还未完全散去,秋老虎一来,竟有些炎热似盛夏。

中午日头太盛,太阳炙烤下,只觉得人都要中暑。我和连清不得不找了一块阴凉地,停下来歇息。

简单吃了些野菜饼充饥,我们便静静地坐在树荫下吹风。

蝉鸣振林樾,风动花草香。

暖风温和轻柔,熏得人身上痒痒的,困意便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中悄然袭来。

我揉了揉眼,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一声轻笑从身旁传来。

转头望去,青衣少年正饶有兴趣地盯着我。

他放下随身携带的医书,笑道:“困了?困了就眯会儿。”

我昏昏沉沉,眼前一片朦胧,却非要嘴硬:“不困。”

“真不困?”他并不相信,嘴角笑意愈发浓烈,那双好看的眼睛也眯成了月牙形状,“困了便睡,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人靠近。”

我假装没听见,心中却涌起了一股暖流。

往日执行任务时,精神总是紧绷着,偶尔小憩,也要带着十二分警觉。

面前这人明明手无缚鸡之力,说出的话却总能令人信服,好像有他在,我便真的可以无所顾忌。

许是我未有反应,连清又往我身旁挪了挪,口中清唱:“俞都城外水潺潺,宝宝梦里香甜甜……”

我眼皮一跳,猛地抬头,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被我打断,他也不恼,依旧扬着笑脸:“摇篮曲。”

我扯了扯嘴角,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

十几年未曾听过这首儿歌了,阿娘的柔哄声清晰地回荡在耳边,仿若昨日。

“怎么了?”连清又凑近了些,俊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我唱得……很难听吗?”

“没有,你唱的……很不错。”我艰涩开口。

岂止不错,简直与阿娘唱得一模一样,阿娘喜欢拉长每一句的尾音,他也是。

顿了顿,我问:“这是俞都的曲子吧,你怎会唱?”

他虽从未告诉我来自何处,但听口音,不太像俞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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