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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日暖深山静(一)

许是我一直紧握药瓶不放,连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好,你自己来,注意抹匀些。”

“知道了。”

我蹙眉,催促他后退,确认彼此间隔一段距离后,这才缓缓拉起裙角,打开了药瓶。

清凉的药膏触及肌肤的瞬间,脚踝处的疼痛得到些许缓解,我不由舒了口气。

抹好药后,我起身,将药瓶还给主人家:“多谢。”

连清笑着摇头:“你留着用,早中晚各抹一次。”

我握住瓶子的手僵在半空。

这才回来,又给我东西?

常言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

如此这般,等下怎么开口提错花愁之事?

许是我许久未动,少年星眸含笑,催促道:“你先去换身衣裳,这里交给我便好。”

我如梦初醒,看了看四周,大义凛然地拒绝:“我闯的祸,我自当负责。”

话音刚落,一声“咕噜”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身旁人狐疑地瞥了我一眼。

我下意识紧紧捂住肚子。

可这声音还是有节奏地响起,一声,两声,三声……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饿了?”

意识到声源后,耳畔传来如玉般爽朗的笑声。

脸上倏地一热,我闭了闭眼,佯装生气道:“没有,不要笑。”

连清抬手,以袖掩唇,似在极力憋笑。

我只觉今日诸事不顺,先是做饭烧了房子,把自己弄得满身狼狈不说,还被主人家撞了个正着。

而且辛辛苦苦、花了许多工夫做的菜,也没吃着,到现在肚子还在抗议。

菜?

做的菜?

猛然想起——锅里还有条鱼!

迅速拿起油灯,我身形一闪,冲至灶边。

连清好奇,也跟着探过头来。

油灯投射出微弱的光芒,在灶台上形成一个模糊的光晕,顺着光晕移动,锅里的景象逐渐清晰。

“啊?”

哪里还有什么雪白鲜嫩的鱼肉,明明只剩下一坨黑得不能再黑的“炭”。

连清亦是睁着一双清亮水眸,不确定地问:“你……这里面,放了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尽量保持面上的云淡风轻:“鱼啊。”

他闻言,嘴巴不由张大了几分。沉默片刻,又转身从橱柜中找出一双完好的筷子,用力戳了戳那所谓的“鱼”。

鱼肉牢牢趴在铁锅上,坚硬如铁。

少年秀眉微蹙,又加大了几分力气,“鱼”依旧岿然不动。

我只能别开脸,如一尊石雕般立在原地——今天的里子面子,算是全丢干净了。

迫不得已,他取来锅铲,开始清理那堆乌漆麻黑、完全看不出原形的东西。

耳畔传来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姑娘这是第一次做饭?”

小医师侧身询问时,长睫微翘,墨黑的长发随之摇摆。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除了在莲寿寺的膳房打过一段时间下手外,其余时候,确实没怎么下过厨。

“万事开头难,莫要气馁。”他眼中惊讶褪去,话锋一转:“或许,姑娘的长处……在于炼丹。”

我:“……”

这人还怪好的嘞,都这样了,还能说出安慰的话来。

将锅中残渣清理干净,连清放下铁铲,走到我面前,伸出了白净修长的手指。

“忘月。”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

我抬头。

昏黄的油灯照在面前之人的脸上,勾勒出一副清俊出尘的容颜。

他嘴角噙着笑,双眼微微弯起,眼波流转间,似有万千星河闪耀。

“你知道吗?”他说得极慢,一字一句却温柔至极,“你如今这样,像极了一只……”

“可怜的小花猫。”

可怜的小花猫……

心脏因为这句话,骤然漏了一拍,而后,胸腔深处有什么东西震耳欲聋。

我忽然意识到,原来干净温柔的少年郎,也会惑人。

他指尖触及我脸颊的前一瞬,我猛地后退,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连清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他眼底的星河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勾起唇角,笑道:“我来煮饭,你回屋清理一下,换身衣裳吧。”

说罢,快速从我头顶取下一物。

定睛一看,是一片褐色枯叶。叶片蜷曲干燥,边缘处已被烧得焦黑。

“好。”

我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到了隔壁房中。

点上油灯,又去河边打了水,梳洗换衣。确认镜中自己形容得体后,这才深吸了几口气,再次踏入厨房。

灯光与火光映照下,那个在灶台忙碌的身影,身上镀上了一层暖橘色光辉。

他手持铁铲,熟练地翻动着锅中菜肴,锅铲与锅边来回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见我进来,他抿唇一笑:“厨房油烟大,姑娘去门口等着吧。”

无视这句话,我走到灶边,问:“需要我做些什么?”

“不用。”

对方头也未抬,拒绝得干脆利落。

似是意识到这样说不妥,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饭菜马上好了,姑娘若想帮忙,下次吧。”

下次?

有了这个承诺,我暗自松了口气,之前一直害怕连清因方才之事反悔。

“好,对了,往后要劳烦连医师帮忙解毒了。”我缓缓开口。

“无妨。”他将炒好的牛肉装盘,放在灶上,神情平静如水。

我低头细看,牛肉厚薄均匀,色泽棕红,蒜末与辣椒点缀其中,红绿白棕相间,色香味俱全。

这般手艺,怕是连俞都城最好的酒楼掌勺也自愧弗如。

土灶里,柴火“噼啪”声不断,铁锅再一次烧得滚烫。

连清抓起一把野菜,随手丢入锅中,带水的菜叶与热油接触,滋滋作响。

“忘月姑娘,你带来的食材,还未被烧坏的,我都炒了。”他一边擦拭额角汗珠,一边道。

“嗯。”

青衣男子手持锅铲,立于灶边,在他的翻动下,青翠的叶片逐渐变得鲜嫩柔软,散发出食材原本的清香。

我忽然有些恍惚,五岁之后,除了我收养的孤儿来福外,似乎这是第一次有人为我下厨。

无数百姓拥有的寻常烟火气,于我而言,却可望不可得。

目光不自觉落在面前身影上,男子一袭粗布旧衣,领口虽微微磨损,却盖不住满身光华。

那头墨色青丝柔顺地搭在肩头两侧,随着主人的动作起伏晃动。

“忘月?”

“嗯?”

“开饭了,麻烦拿一下碗筷。”

“哦,好。”

我回神,发现对方已经端着装满菜肴的托盘出了门。

我快速盛好饭,拿起碗筷紧随其后。

木屋内烛光摇曳,小方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三道家常小菜,分别是小炒牛肉、清炒野菜以及小鸡菌子汤。

连清拉开竹椅,入座桌前。

“也不知是否合你胃口,今日有些晚了,不然鸡汤炖久一些,更加入味。”

说罢,他拿起一个空碗,舀了满满一碗汤,递到我面前。

浓郁鲜香扑鼻而来,金黄的鸡汤色泽明亮,上面浮着厚厚一层鸡油。

拿起竹筷轻轻一戳,鸡肉软烂,菌子鲜香,令人顿时食指大动。

连清眉眼含笑:“姑娘的伤还未痊愈,多吃点。”

我受宠若惊,再次道谢。

他又给自己舀了一碗,却将里面的鸡肉悉数挑出,夹到我碗中。

望着面前堆成小山一样的肉块,我明知故问:“连医师莫非不喜欢吃肉?”

否则,无论如何我也想不通,怎会有人这般好,一口不尝,全数让与别人。

连清眼眸潋滟清澈,有些好笑地望着我:“我吃不吃无所谓。倒是你,太瘦了,多吃些,以形补形。”

我眉头一紧。

注意到牛肉与鸡汤都摆在自己那一边,他又调换了两盘菜的位置,将肉和汤推到离我近些的地方。

我终于忍不住,放下碗筷,直言问道:“连清,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连清一愣,夹着野菜的筷子停在半空,半晌才道:“你是说……让你多吃些?”

“算是吧。”我似是而非地点头。

他的眉目逐渐舒展,缓缓解释道:“在家中,父亲便是这样照顾我与母亲的,许是言传身教,久而久之,我也学会了如此待人。”

言传身教?

脑海中又浮现出阿爹阿娘的脸庞,五岁前的美好仍历历在目。

“而且,你是女子,又受了伤,我自然要多照顾你些。”他眨了眨眼,笑着补充。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但仍觉得有些牵强。

不好再追问,我换了一个话题:“如此说来,连医师的父母一定恩爱有加了?”

连清闻言,扬起笑脸,目光都柔和了几分:“那是自然。我父亲与母亲琴瑟调和,他们的姻缘,在当地也是一段佳话。”

“真好。”

我低下头,将脸埋在汤碗中,努力掩饰面上的不自然。

倘若没有那场祸乱,或许,我也会成为如他一般干净、真挚的人吧?

“忘月姑娘,你怎么了?”

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小医师放下汤碗,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没事。”我抿了口鸡汤,佯装镇定。

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那……姑娘的父母呢?”

我想了想,道:“记忆中,他们感情也十分要好。”

“记忆中?”

“是啊,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

话一出口,我心中一惊。

我竟对一个仅见过两次面的男子,敞开了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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