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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鬼庙怪仙

“啧。”一路上不声不响的毕有方突然出声了,“第一次见赶白骨尸,真是开眼了!”

明明是句真心夸赞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像是有了别的意味。

姜韫只当没听见,她曲起指节敲了敲苗刀的刀刃。

“铿——”的一声清响,像是古老铜铃发出的镇魂音。

那白骨尸迈动着生锈的关节,颤颤悠悠地朝着大雪雾深处走去。

“跟上!”姜韫说。

风雪严寒,地面尚未凝结的积雪被卷了起来,宛如漫天风沙肆虐。

约莫半个小时后,在前面带路的白骨尸停了下来,它僵硬地,艰难地扭过脆弱的颈骨,用那双黑洞般的眼睛注视着姜韫。

是错觉吗?姜韫目光定定地与它相视,她竟然在这双空洞虚无的眼里看到了迷恋,哀怨又糅杂了恨与深情的情愫。

就像,梦里那张黄土观音面。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疑虑,走上前去把挂在白骨尸肋骨上的球鞋拿了下来,轻声谢道:“有劳!”

话音落下,那白骨跟被抽了魂儿似的,“哗啦”一声,宛如倒塌的积木,垒了一堆。

姜韫把球鞋还给谢大姐,又把背上的背包卸下来,利落地把这堆骨头用白布包好塞进背包。

做好这些,她一扭头就看见另外两个队友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谢寻山的目光还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姜韫瞬间拉下脸,冷声说:“愣着干嘛,找找有没有破碎的骨灰罐子。”

被抓包了,谢寻山忙拽着谢大姐躲到一边找罐子,毕有方则冲着姜韫露出个挑衅的笑,她悠闲地伸了个懒腰,也绕去了另一个方向。

没多大会儿,谢大姐的声音传了过来:“找着了,搁这儿呢!”

姜韫踩着被冰冻结实的积雪,快步走了过去,只见枯草倾倒间有数片破碎的黑瓦片。

“这里头还有骨灰呢!”谢寻山捡起一片瓦砾,用食指捻了一点在指腹摩挲。

姜韫双手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接下来看你了?”

请灵上身本就是谢氏一族的看家本领,姜韫相信哪怕谢氏现在转了行当,也不可能丢下曾经让他们辉煌一时的基业。

谢寻山点了点头,把瓦片里那点骨灰倒出来用小瓶子装好:“走吧!”

下山可比上山顺畅多了,哪怕此刻大雪雾弥漫了山顶,四人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一路沿着上山的轨迹离开。

“啧。”毕有方边走边打量四周,“三步一白骨,红肉碾黑土。”

“除了一堆野坟,我可什么也没看见!”

钢镚儿的事解决了,谢大姐心里的大石头儿也放下了,说起话来很是轻快。

“现在可不是没了?好早些年,上面派人来清理过的,全都拉走了,说什么有历史研究价值,说的什么话,咱也听不明白。”

“那些尸骨虽然拉走了,但这山上不还总是隔三差五出点事儿?”

说着还叹了口气:“要我说啊,这白岭它就不能住人,这又是白毛风又是乱葬岗的,搁谁听见不瘆得慌啊……”

谢大姐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姜韫看向她:“继续说啊。”

谢大姐脸色有些难看,她笑得勉强:“起大雪雾了,要下大雪了。”

姜韫听出她话里的恐惧,接过话头,幽幽恐吓道:“是啊,白毛风要出来了……”

谢大姐缩缩脖子,一把抓住谢寻山的手臂,紧挨着谢寻山走。

几人走到半山腰处,忽然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东西?”毕有方伸长脖子,瞪着眼睛想要看清楚大雪雾里那一抹诡异的红。

“像是间房子!”谢寻山说。

可这山上怎么会出现房子?

“是……是不是白毛风!”谢大姐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姜韫的手缓缓搭上苗刀刀柄处,她把刀从刀鞘里抽出。

这屋子恰好挡在他们下山的必经路,越靠近这间屋子,山上的雪雾就越浓,随着凛啸的寒风声,大雪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

“这乱葬岗还有房子?”姜韫看着眼前破旧的矮房,屋顶已经不翼而飞,只留下了黄土堆砌的断壁残垣,外墙刷了朱红色的漆面,只是经过长年累月的风霜侵蚀,那漆已不堪入目。

“没……没听说过有房子啊!”谢大姐怕得要命,整个人恨不得直接爬到谢寻山背上。

她虽然也姓谢,但是老爷子压根就没教过她一招半式,她身体里流着岭南谢氏的血,实际与岭南却八杆子也打不着!

进入红破屋里后,四处空落,角落里端坐了一尊观音法相,诡异的是,这尊神像面相墙壁,背对众生。

姜韫踩过地面堆积的枯稻草,走到那尊神像身后,只见数根纤短的稻草落在神像的肩上。

那稻草上零星落着碎雪粒子,凛风从破败的缺口涌进来,耳边只有风声的悲鸣声。

“什么玩意儿 ,啥也没。”毕有方踢了一脚枯稻草,扭过头就看见姜韫伸手把观音像肩上的稻草轻轻拿了下来。

她右手搭在观音像的背部,轻声念道:“得罪了。”

手腕用力,只听到一阵刺耳的摩擦声,那面壁的观音像竟硬生生被她推转回来。

眼前这张观音面已脱皮泛黄,它的左眼珠被扣了下来,右眼眼角有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薄薄的眼皮低垂着,包裹着那颗黑而沉的眼珠,它正无神而又怨恨地看着下方的信徒。

姜韫把手电筒叼在嘴里,小心翼翼地又把那尊观音像转了回去。

这屋破败,神像不得香火,灵识就会离开,也许此刻,住在这尊神像里的并不是观音神。

手电筒射出的光束落在破屋腐败的墙面上,因为墙面是白的,那抹光又被折散回来,宛如日晕,洒在姜韫脸上。

她眯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墙壁上不堪入目的涂鸦。

毕有方凑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破旧的墙皮上有句黑色墨汁提就的诗。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1】姜韫失神般得呢喃出声。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觉得似曾相识?

“什么为什么?”毕有方的脸几乎都快与姜韫的贴在一起。

她发现姜韫这人不冷着脸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皮肤很白,脸颊上细小透明的绒毛纤毫毕现,冷淡的眉眼下是秀冷挺立的鼻子……

对美女她应该宽容一点,毕有方想着。

“阿韫——”

姜韫的手电筒倏地移到门口,那里黑漆漆空荡荡的,难道听错了?

“我好冷啊!”又是一声哀怨的叹息,这声音裹挟着寒风,细细密密地涌入姜韫的四肢百骸。

“……”

“哎!”毕有方伸手在姜韫面前挥了挥,“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姜韫目光一片迷茫,她僵硬地缓缓看向毕有方,一字一句重复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

毕有方脸色严峻起来,她冲着谢寻山招招手:“龟哥,你来!”

谢寻山不明所以,但还是随叫随到。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姜韫仰着面,看着墙上那句字迹凌乱却悲怆的诗句。

谢寻山的脸色也难看起来:“这地方不对劲!”

毕有方不用他提醒,早已摆好随时攻击的架势。

“咚——”

“咚——”

“咚——”

屋里突然传来撞击墙壁的声音,一下一下,沉闷得犹如铁锤,重击心头。

毕有方与谢寻山下意识循着声音来源看去,就看见谢大姐站在墙角,背对着他们,着魔似的,用额头一下接着一下地撞击着神像的背部。

“咚咚咚——”

“咚咚咚——”坚定而执拗。

谢寻山走到他身后,一手搭在她肩上,腕上带了点力,把人缓缓掰转过来。

“嘿嘿——”谢大姐傻笑着,额头已经破了皮,晶莹的口水拉着丝从嘴角流出,忽然她伸出食指指着上空。

谢寻山正要抬头就看,就听见毕有方喝了一声:“闪开!”

人还没反应过来,毕有方已经闪身过来,她屈起腿猛地一蹬,结结实实地蹬在谢寻山腰身处。

“艹!”毕有方骂了一声,她发现她这一脚竟然没有撼动谢寻山半分。

此时谢寻山已经看见了头顶壁角趴着的东西,可光线太暗,他看不清,只依稀看出这是一只白得刺眼的蛹。

不,准确的说,是人蛹。

它的身体被紧紧裹扎在蚕丝内,只露出一颗头颅,头发奇长,顺着墙壁坠了下来,发丝的颜色与它身上的蚕丝一致,又长又密,遮住了脸。

“啥玩意啊这是!”谢寻山惊道。

那人蛹突然张开嘴,蜘蛛似的,朝着谢寻山吐出一缕白丝。

谢寻山下意识地朝着一侧闪躲,可他的身后——是姜韫!

他吓得脸色都变了。

姜韫仍旧无知无觉,直勾勾地看着那句诗,直到后脑勺处传来一阵阴冷的杀气,她才回魂了似的,倏地抬起手腕,挽出一个漂亮的刃花。

这柄苗刀出自铸刀大师刀秦匠的手艺,他退隐前,独独为阿依朵铸造了这柄旷世遗作!

刀刃割上白丝,剌出耀眼的火光,姜韫发现,那白丝,韧性像极了鱼线,可诡异的是,她的刀割不断这丝线。

“掩护我!”姜韫清醒后也看清了黏在房梁顶角落的怪物!

谢寻山重重地点头,闪身挡在姜韫身前。

借着这个机会,姜韫窜去了另一头,她对着毕有方喊道:“拦住她!”

话音落下,毕有方攀上檐壁,四肢像是吸盘紧紧附着在墙壁上,她四脚并用,飞速地朝着人蛹扑去。

就在这时,一阵暴风雪宛如雪崩似的,猛地灌了进来,视野一片迷白。

“你为何,还不来接我?”

“我好恨你啊,阿韫——”

像是身处在冰天雪地,这声音冰冷刺骨,又夹杂着无尽的恨意,与时常梦里听到的语气不同,他在质问!

很快,姜韫发现,毕有方与谢寻山脸上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他们,也听见了?

就在三人愣神之际,那暴风雪迅速退去,视线变得清晰。

姜韫看向头顶的角落——人蛹不见了!

“那到底什么啥玩意儿?”谢寻山用力咬了一口白面馒头,又夹了一筷子粉条儿,“瞅着也不像僵尸啊!”

姜韫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她看着谢老头慢悠悠地往烟斗里塞烟丝,而后把烟嘴塞进嘴里,巍巍地用火柴点燃了烟丝。

屋子里满是烟叶燃烧下来的香味。

姜韫忽然记得,她今天一天都没抽烟了,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咽了口唾沫,瘾似乎被勾起来了。

毕有方坐没坐相,曲起一条腿来,瞥着她:“想抽就抽呗!”

姜韫这才摸出一根烟,打火机却不知道丢哪儿了。

毕有方把谢老头面前把那盒火柴抢了过来,丢在姜韫面前。

姜韫拉开,从里面抽了一根,火柴头与侧面粗粝处摩擦,“刺啦”一声,细小的火苗窜了上来,姜韫垂下脸,把烟尾凑到火苗处,顺着点燃的烟丝吸了一口。

真是痛快!

“你们昨夜瞅见的那东西,叫作人蛹,也叫白毛风!”谢老头说。

“所以白毛风,说的不是僵尸?”姜韫吐出一口烟雾。

谢老头垂下脸吸了一口烟斗,“谁给你说是僵尸?”

谢老头顿了顿,继续说:“这人蛹啊,是个吃香火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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