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音色让姜姒原本紧绷的心弦瞬间放松。
周身竖起的尖刺软了下去,小姑娘有些无奈:
“季师兄。”
“下次别这样了,怪吓人的。”
刚睡醒的人嗓音轻哑,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语气,听在旁人耳里,却像是撒娇一般。
被点到名的少年下意识捻了捻指尖,少女殷红唇瓣的柔软触感依旧清晰。
季长青移开视线,佯装镇定‘嗯’了声。
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调。
隐在暗处的耳根却悄悄泛起不为人知的绯红。
他抿了抿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身后察觉到动静的两人抢了先。
江年是最快的。
她仗着性别优势,几步上前扑到小姑娘怀里,也没给人反应时间,就颤着嗓子带着哭腔开了口:
“阿姒你终于醒了!”
“师姐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明明说好会一直陪在师姐身边的,阿姒差点食言!”
江年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姜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只看着眼前人美目含泪、芙蓉泣露的可怜模样,手就先晕乎乎抱住了对方。
嘴里下意识就开始边哄边安慰。
被挤到后面的季长青和郁清如出一辙的神色复杂:......
真装。
完全没感受到三人之间暗流涌动的姜姒费劲哄好怀里少女后,随口问了句‘怎么不燃灯’。
听到这个问题,原本还较着劲的几人瞬间安分,就连江年也正了神色。
“怎么?”,察觉到气氛不对的小姑娘蹙眉抬眸,“这香有问题?”
“何止有问题。”
找着机会开口的郁清依旧是那种让姜姒拳头硬硬的语气:
“你若燃着灯再多睡会儿,说不定那幕后之人看你如此信任不设防,心一软,给你留个全尸。”
“你!——”
“好了好了,师妹莫气,郁师弟说话总是这样不中听的。”
刚想还击回去的小姑娘被人顺着捋了捋毛,美人纤指如玉,还带着淡淡芬芳香气。
“其实那灯我们刚进屋就燃了,但不过一会儿,季师兄就察觉出不对——灯油里似乎被人添了什么东西,会让人神思倦怠,甚至产生幻觉。”
“为避免打草惊蛇,我们就只灭了那烛灯,想着等师妹你醒了再一起商议。”
江年嗓音温柔,起了很好的安抚作用,小姑娘原本还有些烦躁不安的心渐渐稳定下来。
她先是瞪了郁清一眼,随即眼波流转,看向季长青时便已恢复了平常模样:
“季师兄,你可能分辨出那灯油里到底添加了什么?”
“惭愧”,少年鸦色长睫微垂,浑身都散发出自我责备的郁气,“许是我学艺不精,暂时分辨不出灯油里添加的东西。”
见他颓丧神色,姜姒不可避免想起原著里对方经历过的腌臜事,心中顿时充满怜爱。
所以几乎是在季长青说完的下一秒,她就迅速摆手安慰道:
“没、没关系的,又不是师兄的错,师兄不必自责。”
许是觉得这点安慰太过浅薄不是很够,姜姒又迅速调转火力对向幕后之人:“定是那幕后黑手太过狡猾,用的都是些偏冷难寻的东西,这才叫师兄难以分辨。”
见自家师兄眉头舒展,终于不再是那副郁结于胸的模样。
姜姒满意总结道:“反正千错万错,都归不到师兄你的头上。”
卖惨成功的季长青快压不住唇边笑意,矜持点头。
同行三人,一个收获了拥抱,一个收获了安慰。
什么都没得到还被猫猫翻了个白眼的郁清:......
不是。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们这么会装。
正当少年也垂了眉眼,想着怎么才能让那人多关心关心自己时,屋门突然被敲响。
他神色一凛,反手握住腰间长剑便向姜姒那边迅速挪去,和另外两人呈保护之势围着床上少女。
“咚、咚、咚——”
叩门声响整齐划一,却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之感。
“谁?”
被护在中间的小姑娘试探着开口:“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回仙长的话”,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响起,“晚膳时辰到了,我是家主派来请各位移步饭厅用膳的。”
再三确认外面那人身上无甚异常后,郁清上前开了门。
姜姒抬眼望去,只见傍晚还处处透着诡异的人此时面色红润,举止恭顺。
她弯腰敛眸,轻声开口:
“诸位仙长,请吧。”
几人来到饭厅时,桌旁坐着的除了张家家主张天,还多了一男一女两张陌生面孔。
姜姒随意扫了一眼,那男的生得寡淡平庸,弓腰塌背,一副怯懦模样。
身旁紧挨着的少女却是芙蓉面柳叶眉,姿容瑰丽,落落大方。
小姑娘心中暗叹,好好一朵张扬春花,却平白配了个木头疙瘩。
让人看了说不出什么好话。
若她没猜错,这二位便是她此次任务的主人公。
果不其然,一见到他们,张天起身相迎的同时,也介绍了那二人的身份——
正是张家二郎和李家三娘。
众人客套一番,落座时桌上饭菜都已凉的差不多了。
姜姒有些可惜,拿起手边茶水轻啜一口后,决定直奔主题。
她看向坐在主位的张天,提出了今晚第一个,也是她认为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下山前,我曾听师兄提过一嘴张家的基本情况,尤记他夸赞张家现任家主,也就是张大郎张麒,龙章凤姿,有长寿之相,不知府上出了什么变故,怎的忽然换了家主?”
“这个啊”,张天叹了口气,眉宇间阴郁尽显,“大抵是天妒英才吧。”
“想当初家主还是我堂弟张麒时,我们张家那真是蒸蒸日上,旁人都羡慕不来的富贵日子。”
“现在想想,也许就是因为家业越来越大,压在他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吧,他身体才越来越差,一日不如一日。”
像是自责,他用力摁了摁眉心,补充道:
“若是我能早点发现他的异常,说不定,他也不会病成后来那个样子。”
“很严重吗?”,季长青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关心,眼神却冷得很:
“在下不才,自小研习医术,若是家主信得过,不若让我看看,说不定有缓解之法。”
“劳烦仙长挂心”,张天拱手致谢,“不过不用了,大郎已于一月前,病逝安葬了。”
“既如此,家主还是以身体为重,节哀。”
“我没事”,张天摆了摆手,看向一旁的张麟,眼神忧虑,“只我家二郎这婚事,实在蹊跷。”
“那喜衣乃是我张家上一任主母传下的珍宝,名贵异常,以前都没出过问题,偏偏在我们家老二身上出了事。”
“要我说”,他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像是毒蛇的尖牙,冷不丁咬上一旁沉默的少女,“就是那李家风水不好,生出的赔钱货专克我张家儿郎!”
不加掩饰的直白恶意惊了姜姒一瞬,她属实是没想到刚刚对着他们还恭恭敬敬的人,下一秒就能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小姑娘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那黄衣少女。
她垂着眸不吭声,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毫无理由的叱骂。
但这明明和她没关系。
姜姒第一次冷了脸。
她蹙着眉,语气生硬:
“张家主,婚事还未成,你如此对待李家三娘,是从打心眼里就瞧不起两家联姻么?”
“既如此”,姜姒起身,敷衍行了个礼,“那想必我和师兄师姐们也无甚用武之地了,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张天本来没把这小姑娘当回事,想着她要走便走,只她那两个看起来道行高深的师兄留下便是。
谁料那两个大男人竟对一个女的言听计从,说走便真的要起身跟着走。
他这才慌了神。
匆忙起身拦住那气性大的姑奶奶,又是赔礼,又是跟那个赔钱货道歉,这才勉强留住了人。
擦干净鬓边渗出的冷汗,他迅速换了个话题。
提出带几位仙长去看看那古怪的喜衣。
瞥了眼那张丑陋面皮上讨好的笑,姜姒只觉眼睛疼。
看向一旁娇花般的娘子洗了洗眼睛,想着人家的终身大事耽误不得,少女忍着气,同意了张天的邀请。
直到看见那件喜衣,她才恍然,为何这张家人死活都不肯换件衣服了——
千万根鎏金丝线,数不清的坠饰明珠,构成一副凤凰于飞,翱翔九天的精致喜图,大片大片绽放在那炎红绫缎之上。
就连衣摆和裙角,也被人细细绣上了珍花奇草。
不突兀,很漂亮。
从那老头难掩自豪的语气可以听出,这应该就是张家目前能拿出的,最好的喜衣了。
姜姒被惊艳了一下,偏头看向一旁站着的李三娘。
出乎意料的,她没从那人眼中看出期待和喜爱。
与之相反——
她眼底带着很难察觉的愤怒、怨恨......和厌恶。
她在恨什么?
少女挑眉,心中一瞬划过无数猜测——
是在恨那老头嘴里一口一个的赔钱货?
是在恨自己所嫁之人懦弱无能护不住她?
还是......
恨这段完全忽略她自我意愿的,两姓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