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重新躺回床上,睡意朦胧之际,姜姒也没想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暴露的。
明明化形后的人身和原来那个毛绒团子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郁清究竟是靠什么来分辨,乃至最后断定她身份的?
回忆起被少年一寸寸逼到角落,退无可退,只能他说什么她便胡乱点头的窝囊模样,小姑娘就气得牙痒痒。
嚣张什么。
不就仗着手里暂时有她把柄,修为又高她几分,便将她当作好欺负的糯米团子,肆意搓扁捏圆。
还挑衅一般凑到她耳边问,他是不是除了黎川之外,第一个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
姜姒那时被郁清语气里若有似无的威胁吓得不行,生怕下一秒就被拉去执法堂当众揭穿身份。
高度紧张之下,一向敏锐的她竟然错过了对方眼底显而易见的调侃笑意,只会垂着脑袋闷声应是。
她没看见郁清眸中的笑意。
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在她疯狂点头后,少年脸上瞬间的怔愣,乃至此后眉梢眼角,处处都掩盖不住的愉悦欢喜。
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少女迷迷糊糊,嘴里还反复念叨着修炼二字。
待她来日得道飞升,定要将那郁清踩在脚下,好好羞辱一番,狠狠报复回去,以解她今夜心头之气!
怀揣着脚踢男主、左拥师尊、右抱反派,从此天地之大任我逍遥的雄心壮志,姜姒慢慢阖上长睫,坠入了深沉梦乡。
二月初六,惊蛰。
晚冬的寒意总是散得很快,不过几场淅沥小雨,目之所及便从一片凛冽白雪变成了让人难以忽视的盎然春色。
今冬时节,乾坤宗统共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迷倒过无数弟子、拿下过高岭之花的可爱小白猫无声无息离开了宗门,据说是回到了曾经的主人身边。
第二件,两百多年没收过徒的剑尊黎川,疑似被妖鬼迷惑心窍,破例收了个无名氏当亲传弟子。
还是个几乎所有人都没见过,传言中修为只堪堪筑基的无名氏。
猫猫离宗这事儿,虽有不少弟子情绪略显激动,但大多数人都能保持正常,只私下里时不时惋惜,再也摸不到手感那么好的毛茸茸了。
而后者这则消息一出......整个通灵镜都炸了。
无论是在上面八卦闲聊的,捡漏修行经验的,还是浑水摸鱼什么瓜都吃上一口的,都快把问号摁烂了——
“开什么玩笑??剑尊要是真随便收了徒,我今晚就当着我们问剑峰峰主的面把本命剑拆开吃喽!!”
“笑死,我乃上官家嫡系一脉独子,天级下品灵脉!当初我爹就差没跪着跟黎川磕俩响头求他收我了,他怎么可能收一个刚刚筑基的菜鸡呢?!”
“赞同!我之前在太渊殿外值守,亲耳听剑尊跟掌门师叔说他喜欢清净,收徒只会影响他修炼的速度!”
“就是啊,编谣言也不知道编的像一点,张口就来!”
......
就在通灵镜里有人质疑有人相信,双方吵的天昏地暗、不可开交之时,一张有些模糊的图片被发了出来。
众人点开一看,图片中心躺着一张天青色,唯有乾坤宗嫡系一脉才可手持的亲传弟子令。
那令牌之上,时金色灵力行云流水镌刻下的两个名字——
姜姒,还有黎川。
乾坤宗第六百二十三代嫡系亲传,和她经由浮世卷亲自认证过的师傅。
......
片刻沉默后,通灵镜里又炸了。
只不过这次弟子们热火朝天讨论的对象,从一开始的事件本源,转移到了个人身上。
“有人知道这个姜姒嘛,是哪个隐世大族的小辈,还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之前为何从未见过此人?”
“不知道,我已经传信给我父亲,想必三天后就会有结果。”
“姜姒?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女子......难不成,是靠着美色走的后门?”
“我呸!龌龊的人看什么都是龌龊的!就不能是人家根骨极佳,黎师叔慧眼如炬,不忍明珠蒙尘吗?!”
......
被黎川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姜姒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乾坤宗的名人。
自拜入黎川门下,一向温润如玉,什么都纵着她的青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天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初始剑招每日都练习百遍,更别提基础的劈、砍、刺,每天清晨,至少一千个来回。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既有天赋,还肯努力,不过短短三月,她便从一开始连剑都拿不稳的门外汉,到如今稳步进阶,已筑基大圆满的合格剑修。
近日更是隐隐摸到了金丹凝结的门槛。
小姑娘对此很满意。
“呼——”
细微破空声唤回了有些走神的少女,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丑陋竹妖,姜姒下意识皱了皱眉。
她握紧手中长剑,左脚点地,轻身一跃,青衣翻飞之间,稳稳落在了那妖怪头顶。
不等竹妖反应过来,锋利剑刃已轻而易举刺进它的眉心,小姑娘手腕灵活翻转,不多时,一颗暗沉的白色晶石便被挑了出来。
刚才还嘶吼着的妖物轰然倒地,庞大身躯激起一地尘灰。
姜姒随意擦了把额角汗珠,收剑入鞘时瞥见了剑身上的绿色汁液。
已经掏空灵力的身体疲惫得很,她本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现在是在幻境,除了体力消耗,一切其他的都不作数。
但......
犹豫一瞬,她还是拼命榨出几滴灵力,强撑着施了个清洁咒。
长剑光洁如新,恢复了原本的美貌。
少女这才满意点头,抬手撤了幻境。
后背传来汗湿的黏腻感,姜姒抬眸扫了眼天色,应是刚过午时,阳光还有些晃眼。
离下午去管事处领任务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够她舒舒服服泡个澡了。
打定主意后,她进了内室。
刚刚斩杀一只中级妖兽,姜姒累得很,反应比平时稍显迟钝些,故而没注意到,向她这边快速靠近的三道气息。
看着身旁两道清隽挺拔的身影,江年不知为何,心中烦躁异常。
按理来说,作为一个自带诅咒的人,有人愿意跟她走得近,她应该高兴才是。
但她宁愿那两人永远不要出现。
这样姜姒的秘密就只有她知道,姜姒也只能跟她分享喜怒哀乐。
她们会越来越亲近,经年久远,永不分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迫和两个外人分享天道赐予她的珍宝。
少女近乎无声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季长青也很烦躁。
少年眼底划过戾气,苍白到几乎看不到血色的手藏在宽大长袖中。
瘦削修长的食指和拇指不耐地相互揉搓按压,时轻时重,昭示主人此时不平躁郁的心境。
要不是怕那蠢猫的秘密泄露出去,他怎么会和身边那两人走到一起,还美名其曰什么‘朋友’。
真是贪心的猫。
不动声色扫了眼身边的一男一女。
季长青掰了下指骨,心中感叹,明明只要他一个就够了的。
非要招惹到那么些和他一样难缠的家伙。
到时候看她怎么收场。
说来也巧,他和江年是同一天发现姜姒妖身化形秘密的。
当时通灵镜里疯传毛绒团子离宗消息时,他是不信的,他不信自己又被再次抛下。
它明明很黏他。
直到那猫三天都没来药田。
他精心准备的草药从清晨放到深夜,没人再碰过。
他又恢复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张扬又毒舌的一面,好像只存在于他和白猫独处的时刻。
本以为缘尽于此,往后再难相见,但上天还是眷顾他季长青的。
他又找到她了。
还亲眼看到她从人变幻成那只熟悉的白猫。
旁边站着一个陌生少女,他认识,宗门内人皆远之的灾星。
她好像很怕他,宁愿躲到那灾星身后,缩成一团,也要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
真可爱。
他无视那灾星少女警惕的神情,几步上前,蹲下身,轻声开口哄骗:
“别怕,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他以前还是季家少主时,很讨厌有人说他和他那个亲生父亲相像,毕竟没人想像个人渣。
但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很相似。
一样的会哄骗人心,一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想他当时的表情一定很真诚,不然那猫也不会只犹豫了半刻钟就信了他的鬼话。
他的蠢猫最是烂好心,什么秘密都敢告诉别人。
但是没关系——他会帮她好好善后的。
抚摸怀里熟悉的温软绒毛,他抬起眉眼,第一次冲着那个灾星露出友好善意。
那绿裙少女一愣,神色却愈发警惕。
季长青挑眉,也不甚在意,只垂着眸,无视一旁的眼刀,专心感受着手中失而复得的暖意。
后来他们之间,又多了个郁清。
三人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心照不宣地在姜姒面前展现出关系不错的模样。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们几个实际上都巴不得对方快点消失。
也好从此少一个和自己争抢姜姒注意力的对手。
“到了。”
一旁的郁清突然开口,将季长青唤回了神。
他微微点头,正准备推门而入,却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拦住了。
是江年。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声音一样,平日里在他们面前刺猬般的冷漠消失殆尽,面颊泛上淡淡红晕。
季长青有些稀奇,正想问她怎么了,却听面前这人语速飞快地说了句:
“先别进去,阿姒……”
“在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