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的人并不长居新城,而是临安。唯有墨景渊因为要做外贸生意,这才在新城定居。
车辆终于停下,闵晚推开车门,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不远处的雪地上,晾着几匹白麻。印着阳光,染上了一层淡金色,分不清是雪还是布。
依山傍水的江南园林,从大门外开进来,废了一番功夫。由于是下雪天,庭院池塘里的残荷与吴冠中画里的模样一般无二。
闵晚拎着包站在车门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
墨景渊停好车来到她身边,将闵晚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拎在右手上,勾起左手臂让她挽着自己。
此刻,闵晚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茫然,但手上依旧乖乖照做。
墨景渊看着她的表情,提醒道:“还记得我们的‘关系’吗?我们俩认识半年,我追的你。”
“嗯嗯。”闵晚认真地点头。
墨景渊挽着她,散步穿过蜿蜒的回廊,“认识是因为我们在你前几次的项目里都有遇到。”
听到这里,闵晚缓缓抬起头看向墨景渊,抗议道:“你编的太假了。整个新城,谁见了我不是绕着跑。遇到我都算他们倒霉,谁还会想认识我。”
几句话下来,墨景渊被闵晚的自知之明彻底打败。就在他打算重新编一个理由时,闵晚突然提议道:“不如就说是我追的你!我们在上一个项目中遇到,我对你见色起意、死缠烂打……”
不等闵晚说完,墨景渊抬手轻轻附在她的唇上,示意她停下。随即解释道:“你不需要因为这种小事来贬低或委屈自己。还是我来说吧。”
“嗯……”
说话间,两人并肩走到了正厅。
长辈们早已在此候着。
“景渊回来了!”说话的老妇人上身套着棕色龙纹香云纱对襟大氅,下身配着一条黑色刺绣马面裙。坐在堂前的太师椅上饮茶。
“妈。”墨景渊领着闵晚上前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女朋友。”
墨寻竹听到“女朋友”三个字,即刻抬起头,可在看到来人是闵晚时,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她原先觉得,墨景渊突然有了女朋友这事……有点蹊跷。但今日一见,儿子一直不敢跟自己说实话倒也情有可原。
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放下手里的茶盏冲闵晚感叹道:“原来我们家景渊喜欢你这样的,怪不得我让他去相亲他一直拒绝我……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阿姨您好,我们在一起没多久,”闵晚脸上扬起了她标准的“营业微笑”道,“就半年的时间。”
墨寻竹将信将疑地看向自己儿子,满眼都是“敢骗我你就完了”的警告,让墨景渊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墨家,大事皆由墨寻竹做主。她混迹官场多年,最懂察言观色。家里的小辈撒谎从来瞒不了她。
反观闵晚一脸坦荡,墨寻竹这才起身冲她笑道:“闵晚是吗,进去坐吧。这外面风大,免得吹了着凉。”
“谢谢阿姨!”闵晚被墨景渊牵着,跟在墨寻竹身后朝里屋走进去。
辞忧园是墨家在新城建的祖传老宅,占地600平。
墨景渊走在前面,闵晚跟着进屋。
长辈们早已等候多时。
一进屋,墨景渊的长辈们目光五一不落在闵晚的身上打量她。
墨景渊领着闵晚给几个长辈一一打招呼。还有几个孩子是墨景渊的外甥,见到闵晚这样的大美人,纷纷凑上来打招呼。
先前在孤儿院里做义工时跟孩子们打交道的方式没想到会在这里用上。不太喜欢孩子的她只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一位穿着深灰色羊绒衫的老先生从书房里走出来,看到墨景渊身边的闵晚,问:“准备结婚了?”
“爸。”墨景渊冲来人喊道,以此来告诉闵晚自己与这位老先生的关系。
“叔叔好!”闵晚看向俞非晚,笑着打了个招呼。
对于墨景渊的家人,闵晚早已见过照片,因此就算没有墨景渊的介绍,她也分得清谁是谁。
墨景渊接着刚才父亲的提问,回答道:“是准备结婚了。原先一直担心你们会因为网上断章取义的花边新闻对她有偏见,所以一直犹豫着没公开我们的关系。”
他说着,为闵晚拉开一张椅子,让她坐下。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有女朋友也不知道带回家里看看。我们像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吗?”俞非晚用不赞成墨景渊做法的语气道。
“这事确实怪我。”墨景渊在闵晚身边的空席落座,随手举起手边的一盏茶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发现恰好是君山银针。
他轻轻吹了几下茶汤,确定不烫才递给闵晚。
墨景渊从一进门就为闵晚说话,当下这递茶水的动作自然无比,找不出一丝破绽。
“你们怎么认识的?”墨寻竹看着自家儿子问。
“之前谈项目的时候碰巧有合作过。”墨景渊胡诌道。
“是吗?”墨寻竹狐疑地瞥了闵晚一眼。谁料闵晚一脸淡定,丝毫看不出破绽。
“你们谁追的谁啊?”俞非晚走过来问道。
“我追的他。”闵晚看向墨景渊,插嘴回答道。
听闵晚这么一说,墨寻竹诧异地看向自家儿子,感叹道:“还有这种事?”末了,又看向闵晚,好奇道:“你怎么追得他?这个一把年纪的闷葫芦没那么容易追吧?”
“妈,”某个“一把年纪的闷葫芦”无奈提醒道,“我在您眼里就那么差劲?”
墨寻竹没有理他,而是对闵晚道:“给我说说?”
闵晚扫了一眼墨景渊,得意洋洋地笑道:“他可好追了,死缠烂打对他这种人特别有用!他脸皮还薄呢,我逗他几句他还耳朵红,特别好玩!”
“还有这种事呢!”墨寻竹有些差异,但一想到自己儿子确实是这么个性子,倒也相信了闵晚说的话。
“不是说外婆回来了吗?”墨景渊看向母亲岔开话题问。
俞非晚摆摆手,无奈道:“她在自己房里呢。她一早听说你要带媳妇回来,怕你是雇人骗她的,说要找专业的鉴定师回来鉴定你的结婚证呢!我说你还没领证呢,她就跟我闹脾气了,躲在房里不肯出来。”
“没事,”墨寻竹道,“反正你们要结婚了,下次把结婚证带回来给外婆检查一下,她就放心了。至于今天么,她饿了自己会出来的。贸然闯进房里打扰她,可能会对她造成刺激。到时候又发病就不好了。”
“说得也是。”俞非晚附和道。
听到要检查结婚证真假,闵晚终究是露出了些许紧张之色。
一顿饭吃得闵晚心惊胆战,不过结果还好。墨寻竹让两人早点定好日子,把证给领了。从墨家出来,闵晚趁着墨景渊去开车的空挡,给覃巳明打去了电话。
“闵晚?你不是陪墨总回墨家老宅了吗?怎么这时候打电话给我?”电话那头的覃巳明很是惊讶。
闵晚来不及多解释,把墨家要求自己和墨景渊下次带结婚证的要求告诉了覃巳明。
“你们办个假的也行啊……”
“可是他们家说要找专业的鉴定师拿去鉴定。领结婚证要婚检吧?万一他们知道我生病的事,那我的工作怎么办?”闵晚语速飞快,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一边和电话了说明情况,一边注意着不远处墨景渊的动向。
对面的覃巳明似乎早就猜到闵晚在担心这些,冷静地安慰道:“别怕,婚检结果未经本人允许是保密的。”
“这样吗?”闵晚仿佛看到了希望,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那没事了。”闵晚说话的隙间,她的手机弹出了来电显示。
看到屏幕上来电显示的是“新城疗养院”几个字,闵晚冷下脸将电话连带着覃巳明的一起挂断。
不一会,墨景渊开着车在闵晚跟前停下。
闵晚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时,她的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
她烦躁地骂了一句脏话,再一次挂断了电话。
墨景渊发动车子,朝着闵晚的山月居出发。
给闵晚打电话的人很是锲而不舍。一直到第六个电话,随着闵晚暴躁地按开接听键,一个女声随之从听筒里传出来:“请问是闵天临患者的家属,闵晚女士对吧,我们新城疗养院的医护人员。作为家属,您应该要定期来疗养院陪护闵天临患者。”
车上很安静,这段话一字不漏的被墨景渊听了个一清二楚。
闵晚不耐烦地冲电话里道:“谁是闵天临?我不认识,我是孤儿。”
她说完,刚想挂断电话,却听到那头劝道:“闵晚女士,作为家属您已经半年没有来过疗养院了。闵天临患者最近病情加重,他希望能见您一面……”
“知道了知道了。我明天会去的。”闵晚烦躁地挂断电话后,冷着脸双手抱胸注视着窗外。
墨景渊的余光注意到闵晚的表情,提议道:“不如明天我陪你去?”
本以为闵晚应该会答应,谁料对方却强硬地拒绝道:“不用。那个老东西对我来说和死人没有区别。他有精神病,每次见到我情绪都不稳定。我去见他就当是上坟了。”
这是墨景渊第一次见识到这对父女关系的恶劣程度。他并不打算劝闵晚“尊老爱幼改邪归善”,因为他知道比起流言蜚语,更让她痛苦的反而是本该最亲近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