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朝方才那一句，说的自然是自己在现代的娘。
都怪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李慕然那样机敏慎重的性子，可不好轻易糊弄。
李慕然抿了抿唇，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紧了一分，许明朝吃痛，倒抽一口气道：“我梦到的！”
对上李慕然眼中的疑惑，她面不改色继续道：“我刚来剑宗的时候胆子很小，不敢同师尊亲近，又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只好夜夜入睡的时候想象自己有一个这样娘。
“她在我受伤的时候会安抚我，在我流泪的时候会哄我，会给我做我爱吃的食物，会在我做噩梦时抱着我……日子久了，我便把这个自己想象的假母亲当真了。”
许明朝眼中隐约有点点水光，她纤长的睫轻轻颤了颤，飞快眨了眨眼，“所以方才我说我受伤时我娘也会给我吹吹的话，其实也是我自己想象的。”
也不知她这话里有几分真。
但总归两人日日都呆在一处，她身上梅花印记的事情，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查探。
李慕然眸色微黯，他松开抓着她的手，又缓缓背过身去。
他没再说话，只是背脊绷得更紧了。许明朝悄悄松了口气，继续给他上药。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指尖在他背上轻轻游走，带着药膏的凉意，又带着她气息的温热。
那种若有似无的触感让他背后升起一抹酥麻痒意，耳根的红晕逐渐蔓延到脖颈。
“李慕然，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件事？”
“说。”
许明朝一边上药，一边偷偷打量他的反应，“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上回你妖气暴动时我还帮过你。所以往后有事能不能好言好语地与我商量，不要动不动的就上来掐人脖子捏人手腕，太暴力了。”
“你若安分守己，我自然不会动手。”
明明他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反派，还反过来叫她安分守己。
简直倒反天罡。
许明朝扯了扯嘴角，手上不停，认真包扎着伤口，“其实这次你陪我一块儿进来，我还是挺开心的。”
“我再说一遍，是阵法有问题，我只是不慎被传入其中。”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不慎’陪我入阵。”
许明朝手上动作飞快，将他的伤口包扎完，“好了，这几天别碰水，伤口愈合得快些。”
李慕然点了点头，迅速穿好衣服，背对着她整理衣带，耳根处还透着点点异样的红晕。
“李慕然，咱们兄妹俩是个什么妖啊？”许明朝这具身体的妖力微弱，她试着引动妖力查探自身原形，却总差一点。
她好像听见李慕然背对着她叹了口气，接着从床榻上拎起一根雪白的毛茸茸大尾巴，丢到她怀里，她见状忙伸手接住。
软软的，热乎都大尾巴，这是她的尾巴！
“这与你的尾巴好像，难不成我如今也是犬妖？”
许明朝捧着自己的尾巴，左瞧瞧，右看看，简直爱不释手。
“让我也看看你的。”她伸手戳了戳李慕然的肩，眼中露出期待。
“无聊。”李慕然无情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再同你说最后一遍，我不是犬妖，你也不是。”
“那我是什么？”
“是狼族。”他引动体内妖力，察觉到与他本源的血脉之力，是狼族。
李霜月说，关于他母亲的过往，他这此阵之中或许可以找到答案。那么眼前的辛兰，应当就是他的母亲。
而他此时的身份……他看向手里的玉牌，上面写着的“辛越”二字。
许明朝也看向他手中的玉牌，惊呼道：“你是辛越！百年后的瀛洲妖王、幽陵狼族——辛越！”
辛越是母亲的兄长？李慕然捏紧玉牌，心潮涌动。
为何从未听母亲提起过她的过往、亲人、甚至是姓名？为何她宁愿带着他隐姓埋名生活在并不太平的瀛洲边境，也从未想过寻求族人的庇护？
为何临死之前，她宁愿拿着那截梅花枯木让他来百花谷找与他们毫无血缘的李霜月，也从未告诉过他辛越的存在？
李慕然眉头紧锁，看来有机会，还要再去一趟瀛洲才好。
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李慕然收了玉牌，撩开衣袍坐了下来。
李霜月一路小跑着回来，推门进来，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伤口处理好了吗？”
许明朝回她，“已经包扎好了，霜月姑娘，外头出什么事了，我怎么听见有些吵吵嚷嚷的声音。”
李霜月从桌上斟了一杯水，抿了一口，这才对两人道：“我们百花谷中，大多草木精灵都喜欢温暖的气候，所以从前只要有雪族人来，谷里的人就会一起想办法刁难，将其赶出去。
“大约是他们这般行为惹恼了明镜山的雪族，所以他们这次便派了个厉害的雪灵来，要给我们下雪呢！”
李霜月的语气听不出有什么难过的情绪，反倒很是兴奋，“你们不知道，我在谷里都长到快一百岁了，可这里已经很多年都不下雪了。
“我没法吸收冰系灵力修炼，修为一直很低，在族中也总被那些春夏时令的花灵瞧不起。如今整个百花谷啊，大概只有我盼着雪族人来了。”
许明朝问：“霜月，这次来的那个雪族人，叫什么名字？”
李霜月放下水杯，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大声道：“好像叫寒川，雪寒川！”
许明朝与李慕然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的神色。
小小百花谷，居然藏着两位百年后修真界的风云人物，一个瀛洲妖王辛越还不够，又来了个明镜山千年难遇的琉璃雪魄拥有者，雪寒川。
许明朝拉了拉李慕然的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百年后一直不停的那场雪会是雪寒川下的吗？”
“很有可能。”
许明朝点点头，“你也这么觉得是吧。”
“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李霜月敲了敲桌子，有种被孤立的感觉。
“我们只是好奇，四时轮回本就是自然规律，为何其他花草如此不待见雪族人。难道这谷里除了你就没有其他冬令的花草了吗？”
李霜月脸上的笑容渐渐褪了，眼里笼上一层悲伤，“从前不是这样的，不是只有我一株梅花花灵的。我们梅族有很多人，我有阿爷阿奶、兄弟姐妹，我们是百花谷中花灵之力最纯净也是最强大的一支。
“后来不知是谁往谷中带来了浊气，污染了许多花灵的灵力，梅族以净化之力帮助百花谷中所有受浊气侵染的花灵净化了浊气，也因此大大消耗了花灵之力。
“牡丹一族以梅族花灵之力衰弱为由，统管了花族。牡丹族长忌惮我们梅族的力量，联合其他春夏时令花草一起孤立我们，一开始，她们不许冬时令超过半月。
“我们梅族因吸收不到足够的冰系灵力，日渐衰弱，直到后来，她们变本加厉，干脆直接赶走了雪族派来布雪的雪灵。所以到现在，整个百花谷中就只有我和弟弟两棵梅花了。”
“你弟弟？”许明朝好奇地看向她，她这才笑笑，从一边的衣柜里搬出一盆小树苗，小树苗大约一指那么长，还只是干枝的样子。
李霜月抱着小树苗到两人眼前，“你们看，这个就是我弟弟。我们在梅林之中是一起降生的，只是他把灵气都让给了我，所以到现在还不能化形。我一定要好好修炼，修很多很多的灵气给他，让他也能早点化形！”
许明朝看着眼前这棵营养不良的小苗，不忍打击李霜月，只好轻轻摸了摸小苗安抚道：“现在不是来了新的雪灵吗，相信你很快就能跟你弟弟相见了。”
李霜月闻言弯了弯唇，唇边绽开两道梨涡，“你说得对，我准备一会儿就带着弟弟偷偷去找那个雪族人，哪怕躲在他门外，只要离他近一点，我们就能吸收更多的灵气了。”
许明朝问：“你要去哪里找他呢？”
“他不受人待见，被赶去了百花谷半山腰的一处破院子里，那里离谷中的花草们很远，不会影响她们吸收日月精华。”
“你一个人去那般破败的地方怎么行，不然我和兄长陪你去吧。”
许明朝一句话让其他两人忽然沉默了。
李慕然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你现在住的就是你口中’那般破败’的地方。”
“小兰你忘啦，我也不受人待见的呀！”
李霜月浑然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反而十分庆幸自己和雪寒川住的相近，“这个小破院呢也没有其它房间了，你们这几日只能先在我房中安顿下来。”
她将手里的梅花苗轻轻地放回桌面上，转身去柜子里翻出新的被褥，在许明朝脚边铺开，“辛家哥哥就将就着睡睡地铺吧。”
李慕然低头道谢。
“那你睡哪里？”
“你不用担心我，我不睡觉的，我白天会在谷里做一些杂事，类似翻翻土啊，捉捉小虫子之类的，到了晚上我才有时间修炼。就算没有你们兄妹俩，我这屋子也几乎不住人的。”
李霜月不管说什么，都笑眯眯的，不睡觉这件事对她来讲好像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李姑娘，你梅族消耗自身灵力帮助族人净化浊气，事后却被抛弃针对，你心中难道就不恨他们么？”
李慕然眉头紧锁，屋内烛火燃烧出那般温暖柔和的光，落在他眼皮上，却点不亮他眸中的黑。
许明朝扯了扯他的袖角，瞪了他一眼，李霜月虽然天性乐观，可也不该在人眼前这样说扎心窝子的话呀。
他倒好，不为所动，看向李霜月等她回话。
李霜月愣了愣，看了桌角上摆着的那盆梅花苗一眼，仿佛又有了力量，“我原先也是恨的，可是阿爷告诉我，救助百花谷众灵是他作为族长的责任，再重来一回，他的选择也不会变。
“若我怀着恨意，整日沉浸在仇恨和痛苦中，那么修炼的初衷和本心便都不纯净了。而且他们在天上看见这样的我，大概会急得团团转吧。
“所以与其这样，不如将那些不好的情绪转化成帮助我前进的养料，我李霜月未来一定会修炼出最纯净的花灵之力，开出最美丽的梅花，重新振兴梅族！”
许明朝抹了抹眼睛，从床榻上下来，一把抱住了坐在下边的李霜月。
她拍了拍李霜月瘦削的肩膀，肯定道：“霜月，你做得很好，你阿爷，你的族人在天上看见，都会感到欣慰的。”
作为从后世回溯时光而来的许明朝清楚的知道，百年后的李霜月不仅没有重新振兴梅族，连她自己的命也弄丢了。
可这一刻，她不想去联系那些既定的因果事实来猜测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想抱抱她。
李霜月唇边的梨涡又绽了开来，她笑着回抱住许明朝道：“小兰，你知道吗，你是我在百花谷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在许明朝看不到的角度里，李慕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长长的眼睫下覆，盖住眼里流转不明的情绪。
可李霜月却看见，那里头星星点点，有不太寻常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