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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太子殿下

“谁在那儿!”

一声清喝乍起,重妩慌乱中后背撞上梅枝,花瓣簌簌落满肩头。她转身欲逃,却见月洞门下转出个提着盏灯笼的少年,正皱着眉冷冷打量她。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宝蓝色锦衣在月光下泛着华光,额上一顶金丝莲花冠束起长发,生得倒是俊俏不凡,就是皱眉打量人的表情刻薄了些。

重妩眼见逃不掉,干脆端起一副端庄有礼的架子,敛衽行礼:“见过公子。”

虽不知这少年身份,但想来大晚上的不睡觉敢在御花园里瞎溜达的必是什么王子皇孙,还是礼貌些为妙。

那少年扬着下巴,稚气未脱的面庞绷得冷厉:“你是谁?为何夜半三更在御花园中游荡?”

重妩信口胡诌:“奴婢是昭华殿新来的洒扫宫女,不慎迷了路......”

“胡说!”少年逼近一步,狐疑地打量她,“哪来的宫女穿成你这样?你当孤...当我是好骗的么!”

重妩一怔,低头看向身上孔雀绿襦裙——这可是芙媱怒砸千金买的云裳阁华服,在夜色中都闪烁着金钱的光芒,确实与宫女装束天差地别。

她眼波一转,索性仗着精湛的演技糊弄过关,摆出副委屈模样低声啜泣道:“公子明鉴!奴婢原是被贵妃娘娘赐给昭华殿的侍女,因白日里冲撞了贵人,被掌事姑姑罚去浣衣局做苦工,这才...这才慌不择路逃到此处。”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假意拭泪,袖口滑落间不经意露出一截白皙手腕,在月光下泛着玉色。

少年目光在她腕间一顿,忽地别开脸:“罢了,谅你也不敢欺瞒。”他语气软了三分,“母妃...贵妃娘娘向来宽厚,怎会因这种小事罚你?”

重妩险些笑出声。方才梅林里那跋扈女子若算“宽厚”,芙媱都能称得上慈眉善目了。

她状似无意般撩起衣袖,将方才翻墙时蹭的腕上红痕露给他看,见那少年蓦地蹙起眉,哀声道:“都怪奴婢笨手笨脚,打碎了娘娘最爱的青玉盏。”

少年盯着那道红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忽道:“你起来吧。”

树影婆娑,月光将两人身影拉得细长。重妩这才看清那少年面容,只见他眉眼精致如画,却笼着层郁色,倒像只被金笼困住的雀儿。她想起方才贵妃厉声训斥宫人的模样,心下了然,故意试探道:“夜深露重,公子怎的独自在此?”

少年面色一僵,手中灯笼晃了晃,暖黄光晕映出他眼底一闪而逝的落寞:“与你何干?”

重妩倚着梅树浅浅一笑:“是了,奴婢多嘴。”

她随手折了枝红梅把玩,漫不经心道:“只是奴婢方才瞧见贵妃娘娘发了好大的脾气,还以为殿下是在躲着她呢。”

“你怎知我是——”少年脱口而出,又猛地抿住唇,警惕地退后半步。

“这金丝莲冠是东宫制式,公子虽未着蟒袍,但腰间蟠龙玉佩可不会骗人。”重妩指尖虚点他腰间,眼睛弯成了月牙,“太子殿下。”

其实她哪里是通过这种细节认出来的。

分明就是他自爆了啊!试问宫中能称贵妃娘娘为母妃的还!有!谁!

那少年——或者说太子眼底泛起一丝戒备,手指下意识按上佩剑,却在触及她含笑的目光时生生顿住。

月色溶溶,梅香沁骨,眼前女子分明是盈盈笑着的柔婉模样,却让他想起幼时在御花园荷塘边窥见的、那方映着月影的深潭。

危险,却莫名令人想要接近。

“......你究竟是谁?”他哑声问。

“奴婢方才说了呀。”重妩晃了晃梅枝,殷红花瓣擦过她唇畔,笑吟吟道,“奴婢是昭华殿的洒扫宫女。”

少年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泄了气般垂下头:“罢了,左右这宫里也没人敢害我。”他踢开脚边碎石,声音闷闷的,“你既撞破了孤的身份,便陪孤说会儿话。”

重妩从善如流地席地而坐,拍了拍身侧石阶:“殿下请。”

太子瞪大眼睛:“你让孤坐地上?”

“地上怎么了?”重妩眨眨眼,歪头笑道,“奴婢家乡有句老话,接地气的孩子长得壮实。殿下这般瘦弱,怕是贵妃娘娘平日拘得紧吧?”

太子脸色倏地苍白,攥着灯笼柄的指节发青:“别提她!”

重妩眸光微闪。方才那跋扈贵妃训斥宫女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忽得想起昙华寺中老和尚说的话:“陛下待贵妃如珠似宝,为慰她寂寞,竟将先皇后所出的太子交予她抚养……”

如今看来,面对这样一位骄纵专横的母妃,想来这位养子没少受磋磨。她放缓了语气:“殿下恕罪,是奴婢僭越了。”

一阵清风掠过,枝头梅花窣窣飘落。太子忽然挨着她坐下,绣金衣摆沾了尘土也不在意,淡声开口道:“……母妃生辰快到了。”

重妩捻着花瓣的手一顿。

“孤想送她件礼物。”少年盯着灯笼里跳动的烛火,“可她什么都有,南海明珠,西域香料,孤去年猎的白狐皮她瞧都不瞧......你说,女子究竟喜欢什么?”

重妩静静望着他紧绷的侧脸,恍惚间竟与记忆深处某个雪夜重叠。三百年前,也有人这般笨拙地问她:“阿妩,生辰想要什么?”

她闭了闭眼,将纷乱思绪压下,柔声道:“殿下可知贵妃娘娘最爱什么?”

太子沉默半晌,从怀中掏出一枚玉坠。重妩借着月光细看,见那玉坠雕成山茶花模样,只是边角歪斜,显然是初学者的手艺。少年神情黯然,闷声道:“上月我亲手刻的,母妃不要,扔给了宫人。她说,山茶花俗气,上不得台面。”

月光淌过他尚显青涩的面庞,重妩被他眉间浓重的郁色刺得心头微动。这般年纪的孩子,本该是撒娇耍赖的时候,这少年眼中却凝着化不开的霜。

她忽觉有些心酸,宽慰少年道:“或许贵妃娘娘只是不喜这山茶花的式样呢?不如...殿下换一种?”

太子神色恹恹,小声道:“换什么都没有用,”他抱着双膝,盯着那盏灯笼发呆,“母妃可能不是不喜欢山茶花,只是不喜欢我。”

重妩心底悄悄道:其实她不喜欢你也正常啊。

按那老僧所说,那位贵妃娘娘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昔年未出闺阁便名动京华,满城少年争掷琼花的天之骄女,一入宫来便被塞了一个大儿子——这谁高兴得起来啊!

她不懂人界帝王后宫的勾心斗角,只知晓面前这少年神情郁郁,虽贵为金枝玉叶,却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不知怎的,她联想到自己,心中生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来。

她不想看他这般落寞。

于是重妩想了想,问道:“殿下可知女人最喜欢什么?”

少年犹疑地打量她:“珠宝?华服?”

“都不是。”

重妩笑得眉眼弯弯:“是真心。”

清风挟着梅香袭来,她蓦然想起一事。

三百年前她带那人游历人界时,曾见满城百姓在忘川放千盏莲灯祈福。灯火映着流水迢迢,明光若星河倾落,彼时情景美不胜收。她恍了恍神,鬼使神差地道:“奴婢倒有个主意,不如…殿下亲手扎一盏莲花灯献给贵妃娘娘,如何?”

太子怔了怔:“莲花灯?”

“是啊。”重妩随手折了根梅枝,在地上勾画起来,“取竹篾为骨,糊上素绢,再描些吉祥纹样。若是殿下亲手所制,贵妃娘娘定会欢喜。”

少年盯着地上潦草的图样,眼底渐渐泛起光亮:“当真?”

“骗你作甚?”重妩支着下巴,“我...奴婢老家有个习俗,至亲之人若在生辰时奉上亲手所制的莲花灯,便能祈得三生圆满,长乐安康。”

她说到“至亲之人”时故意放柔了语调,果然见少年睫羽轻颤。

“殿下,”重妩温声道,“女子最珍重的,从来不是礼物贵贱,而是赠礼人的心意。”

她为使自己所言更加可信,随口扯了个谎:“譬如奴婢幼时家贫,买不起昂贵礼物,阿娘生辰那日,奴婢便用草茎编了只花环送给阿娘,她便感动极了,抱着我哭了半宿呢。”

太子抿了抿唇:“...孤从未见过母妃哭。”

重妩暗叹。那般跋扈之人,怕是连真心都难得一见。

夜风卷着落梅掠过石阶,太子忽然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重妩犹豫了下:“奴婢……阿妩。”

“…阿妩。”少年认真咀嚼着这两个字,从怀中掏出个锦囊抛给她,“赏你的。”

重妩掂了掂锦囊,随意一瞥,见那里头沉甸甸的全是金瓜子。

她语气登时又柔和了几分,假意推脱道:“殿下这又是何必......”

少年面露愠色:“说赏你的就是赏你的。孤是太子,自然一言九鼎。”

他似是下定决心,霍然起身:“你这主意甚好,孤笑纳了!这就去尚工局找匠人学!”

他转身跑开两步又忽得回头,耳尖泛上一抹极淡的粉色,别别扭扭地道:“对了,那...你明日还会来这里吗?”

重妩想了想,她明日大概的确是还要来搜寻神器气息的,于是点了点头:“自然。”

少年仿佛有些紧张,却极力摆起一副威严的样子来:“那说好了,你可不许骗人。”

“若敢骗孤......”他顿了顿,终究没说出后半句威胁,提着灯笼转身没入夜色。

重妩望着那道雀跃背影消失在梅林深处,摇头轻笑。到底是孩子,方才还端着储君架子,转眼便露了天真心性。

她掸去肩头落花,正要继续寻那神器波动,颈后忽地无端掠过一丝寒意。

夜阑无风,梅枝却轻轻晃动。

重妩缓缓回头,对上一双墨色眼瞳。

黑衣人无声无息立在飞檐之上,鬼面覆脸,手中弯刀泛着森冷月光。他歪头打量她,喉间发出沙哑笑声:“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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