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苍老枯槁的声音很轻，却含着仿佛与生俱来的平静淡漠。
只是随口一言，便如在夸赞今日天色甚好般，定了翡雪夜的罪名。
“这位前辈，”翡雪夜以剑拄地，咬牙支撑，半点不肯弯折自己的膝盖，“您贵为老祖，怎可只听一方说辞便轻易断定过错在我？”
“你这贱丫头还在狡辩！”
秦欢猛然扭头，凄厉控诉：“若非你拔剑引来天道雷劫，我何至于受此重伤？求老祖明鉴！！！”
该死的贱丫头，那日的劫雷如附骨之蛆，时至如今仍在折磨她的全身经脉！
“……拔剑？天道雷劫？”
那苍老嗓音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正是！”秦欢立即道，“这贱丫头为折磨吾儿强行拔剑，还引来天道雷劫，几乎将我流香宗毁于一旦！求老祖为吾母子二人做主啊——”
云端之上，短暂静默了一瞬。
空气中，仅余异兽粗砺的呼吸声，与晴空深处若隐若现的隆隆闷雷。
“……丫头。”
翡雪夜周身压力一轻，无形流风混着草木清香拂面而来。
少女漾着浅淡翡色的昳丽眼眸微抬，与视野中缓慢浮现的模糊人影相对。
“你可愿拜入玄灵宗？”
秦欢猛然抬头，难以置信：“老祖？？？”
只可惜，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玄灵宗……？
这耳熟的名号，轻易便能让人想起秘境中那一对令人印象深刻的杉姓姐弟。
翡雪夜一言难尽地望着不远处时不时扭曲一下的绿衣人影，那张脸上没有五官，只裂开一道豁口不住开合，吐出沙哑枯槁的字句。
“你当听过玄灵宗名号，”对面顿了顿，“妙华天仅有两大道门，一为灵梦泽，二为玄灵宗。”
“只要你愿拜入玄灵，便可直接脱凡登仙，不必再于升仙大会与千万人争得头破血流，厮杀几个名额。”
见她不为所动，明夷循循善诱：“如此，便也无需再上贡天河晶，自有浊世供奉源源不断——”
她尚未说完，便被惊怒不已的秦欢打断：“老祖！！！”
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不甘怨恨，尖叫一声便要扑来，却被绿衣人影随手一挥。
不久前还笼罩于翡雪夜周身的沉重威压登时转移目标，将秦欢死死按在地上，再也挣扎不得。
明夷轻笑一声，语气平淡，目无下尘：“拜入玄灵，流香宗便再无法奈何于你；以后秦欢见你，唯有恭敬行礼——”
听到这里，翡雪夜终于低笑出声：“听起来真不错。”
说到底，这不算拜师，而是阶级的飞跃。
由被剥削者瞬间转变为剥削者，有时轻易得只需要一次点头。
想必连秦欢也没料到，自己请来的外援，竟如此轻易便将她抛弃。
精明如她，也不过是随意便能被人舍弃的棋子罢了。
“既如此，便随吾回去，行拜师礼。”
少女一直握于掌中的长剑锋芒毕露、辉光湛湛，高调地向在场每一个人宣告着自己的不凡。
明夷越瞧越称心，苍老嗓音中再度涌现笑意，翠绿身影凭空消散。
云端尊位之上，那白发人影信手一挥，两名手执长柄羽扇的弟子即恭敬行礼，准备飞下云头接引新弟子入门。
可正在此时，翡雪夜遽然动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剑！
耀目剑光一往无前，以锐不可当之势飞袭而去，顷刻没入秦欢眉心；后者本就被明夷压着无法动弹，此刻竟毫无反抗之力，一声未吭，即被击碎灵台，再无生息。
一切只在须臾之间，连明夷都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登时怒火中烧！
“小儿大胆——”
云中异兽怒吼一声，隐于浓雾之中的血盆大口张开，满含雷光的吐息兜头而下。
翡雪夜毫不恋战，一剑祭出目的达成，当即飞身而退。
雷球落空，几乎将整片山头夷为平地。
可烟尘之中，一道红影已如流光飞逝，破空而出！
明夷嗓音又沙哑了几分，听起来愈发像是苟延残喘的老旧风箱。
“追——”
“是！”
侍立两侧的绿衣弟子齐齐出动，各自召出灵兽紧追而上！
【啊啊啊啊啊老大！！！】
消失半晌的小黄终于重新上线：【我查到了！明夷乃万年前玄灵宗的掌教，是实打实的“化外游仙”啊！】
【……说点我不知道的！】
早在这位老祖现身那一刻起，她便已意识到二人境界的天堑之别了！
翡雪夜足踏飞叶，于半空借力旋身，扬手数道剑光簌簌而去，将追得最紧的两人击落。
同一瞬，遥遥坠于后方的云中巨兽又是一声低吼，三四枚紫色雷球当即飞袭而来。
【可这不对啊，人族寿数本就不长，即便她万年前已至游仙，可到底未曾飞升为神，怎能活这么久？？】
翡雪夜：“……”
她不再理会系统疑惑的碎碎念，灵台之海的剑气盈满雪银长锋，再度激起一层绚烂耀目的薄金莹辉。
胸中多情骨不知缘何变得滚烫，红衣少女快速挥斩，数道凌厉光弧曳着浅金尾焰迎上雷球，于晴空中爆裂为极其强横的能量余波！
紧追不舍的绿衣弟子们当即被迫驻足抵挡躲避，唯有翡雪夜毫无抵抗，借着逼面而来的灵爆余波倒飞而出——
咯啦、咯啦！
衣襟之下的紫金流霞佩接连发出两声脆响，彻底化为碎片。
明夷终于坐不住了。
眼见那抹灼目无比的红即将冲出玄灵宗弟子的包围圈，她低喝一声，气海运转，背后浮现出一只麒麟巨兽的法相虚影。
“且慢！”
莲花风灯凭空显现，顷刻光华大盛，将翡雪夜挡在后方。
明夷停手，居高临下道：“……白师侄？”
白星棠不知从何而来，此刻正挡在翡雪夜身前，遥遥一揖。
“老祖见谅，”她扬声道，“我灵梦泽已决定将翡道友招为内门亲传弟子，由宗主亲自教导。”
“还望前辈高抬贵手，放她离去。”
“内门亲传？”明夷嗤笑，周身灵芒攒聚，“莫以为吾不知，白宗主百日前已闭关冲境，这招弟子的决定，是你擅作主张吧？”
“这……”白星棠一怔，却还是坚定道，“母亲大人会同意的。”
翠绿光华逐渐充盈麒麟虚影，如同一幅逐渐细化完善的壁画，仅余点睛一笔。
“白师侄，今日若定要阻吾，便是灵梦泽要同玄灵宗宣战了。”
明夷手臂抬起，嗓音讥诮：“但你一介连寻梦枝都无法继承的养女，有什么资格向吾宣战？”
话音方落，未待白星棠回应，泱泱灵流已同时由明夷掌心与麒麟法相的口中涌出。
这些翠绿灵流于半空之中汇为粗壮光柱，直奔二人而来，竟是要连白星棠都一并抹杀！
翡雪夜当机立断，拉住白星棠手臂用力一抛，后者猝不及防，当即被甩出了光柱的攻击范围。
“……真烦。”
翡雪夜抬起左手，握上了逢雪纤薄锋利的剑锋。
“本来不想用这招的。”
她说着，便要发力划破掌心——
可就在此刻，利刃划过空气的啸音破空而至！
飒沓光华横亘而来，仿如屹立奔流波涛之中的坚石，翠绿怒流被迫双分，险险掠过翡雪夜左右两侧，冲入积玉山脉深处。
庞然巨力下，整片天地顷刻间地动山摇，翡雪夜也只能死死抱住最近前的老树枝桠，方勉强稳住身形。
可她的视线却死死盯着空中，目眦欲裂，惊喜若狂。
不会错的。
那是……剑光。
在这个剑道绝迹的世界，竟还有除她之外的剑修！！！
翡雪夜强行按下澎湃心绪，屏息望着格下明夷杀招的光华消散，显现出一道霜华凛冽的白衣身影。
来人身姿挺拔，莲冠银绶，左手执一柄未出鞘的玉剑，腰后横挂一把细长直刀。
她广袖一振，凛如霜雪的气泽荡开，顷刻将明夷施加的威压逼退。
翡雪夜终于松了口气，抬臂拭去唇角溢出的鲜血。
便闻来人出声，嗓音冷冽，满含威仪。
“她没资格，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