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毛茸茸软绵绵的一小只踩到沈遥脸上,沈遥被坐醒了。她睁开眼睛,对这样的无礼举动并不抗拒。
而身旁也已空荡,床铺上带着些许冰凉。
沈遥没找到自己昨日脱下的小衣,便想着是婆子拿去洗了。
可待晚上婆子将洗好晾干的衣物都整齐放入柜中,沈遥翻找了许久却没找到。
她因着那小衣上独一无二的绣工,甚是喜欢。
“奇怪。”
锦书正为沈遥在房中换上安神香,听到她的嘟囔声,“夫人是要寻什么吗?夫人尊贵着,让奴婢来便好。”
“嗯。”沈遥坐回床榻,“我那件绣了玉兰的小衣呢?怎么找不到了?”
锦书一时愣怔,跑到柜前翻找许久,竟也没找到。
她同样一头雾水,猜测:“许是婆子不小心给洗丢了?明儿奴婢去问问?”
“嗯”沈遥脸微红。
锦书翌日去了浣洗的房间,房中堆了不少衣裳,不过下人和主子的衣裳却是明明白白分得清楚。
一弓腰驼背的婆子正坐在小凳上搓洗。
锦书扫视了眼四周,确定没人见着,才上前蹲到婆子对面,问:“这怎么就你一人,之前那些浣衣的人呢?”
婆子用手背抹了一把有些发痒的脸颊,道:“诶哟,锦书姑娘还问老奴呢,老奴也想知道。之前浣衣的还有另外三人,可不知怎的,这一觉起来,那三人都不见了。”
“管事与老奴说,她们都被打发去了另外的庄子。这浣衣便只剩老奴一人。”
锦书没说什么,只是脊背一寒。
她咽了口口水,又压着嗓子问:“昨日洗夫人衣裳时,你可洗过一件绣着玉兰的小衣?”
“这……诶哟,这真不记得,姑娘看看,这房中堆了多少衣裳,就我一人洗,两三日都洗不完咧。”
锦书将知道的告知沈遥,隐去被赶出府的三人。
并猜测许是和别的衣服混了,若是如此,这种贴身衣物也不好拿回来。
沈遥:“……暂且算了吧。”
……
自从养了小橘之后,沈遥与宋衍之间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而宋衍依旧担忧着沈遥的情绪,连续两日都待在家中没有出门。
沈遥不想他落下功课,可他却笑道当官的新婚都有婚假。
见他这样说,她自不再多言。
他是男人,有自己的盘算。
只是这日,小橘喝下羊奶后便吐了不少,沈遥寻来宋衍,想知他可有何经验。
然而他竟同样一问三不知,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他提出了主意:“叫郎中来?”
“郎中?”沈遥狐疑,“……郎中会治猫吗?”
“……”
不知所措之时,另一柔和的声音出现在敞开的门口,“爷,夫人,不如让奴婢看看?”
沈遥转过头去,没想到竟是楚绣那丫头。自从那日后院梨树下,已是多日未见。
她凝视着这个低着头,柔柔弱弱,长相清秀的少女。
宋衍没有发话,沈遥问:“你有这经验?”
“是。”楚绣屈膝,“奴婢曾经学过些猫狗方面的医术,这一月大的小奶猫是要更加难养些。”
“那你过来看看。”沈遥虽然不喜她,可为了猫,也不过分计较。
其实严格来说,那日嚼舌根的不是她。
楚绣接了沈遥示意上前,只是稍看了一番,“其实没什么大的问题,不过是小猫不知饥饱,喝多了奶,只需揉肚拍嗝便好。”
沈遥看着她娴熟的手法,而自己夫君的眼睛并未乱瞟,只结束后,才终于将视线落在这个丫鬟身上。
他道:“下去领赏,以后来夫人院中帮衬着。”
“是,多谢爷,多谢夫人。”
沈遥听懂了他的意思,自然是让帮衬着照顾小橘,这是应该的。
在楚绣行礼告退时,沈遥也看到了,丫头的眼中有不甘与骄傲。
连绵不绝的细雨清洗着夏日的闷热,与蝉鸣混杂一起。
沈遥从镇子上买了不少医书,想研究如何恢复记忆,却发现医术皆是奥妙,没这么简单。
楚绣来到沈遥身边,虽日日花枝招展,却也规矩,认真做事,不弄出幺蛾子。
沈遥并非是个记仇的性子,看久了,也就只将人当作一个爱美的姑娘。
反倒是锦书话愈发多起来,看不顺眼楚绣,只要宋衍没来房中,便要在她耳边唠叨不停。
“夫人也真不长点儿心,姑爷只要一来内院,楚绣这丫头便打着照顾猫的幌子,来姑爷面前转悠,这存的什么心思,不明摆着?”
沈遥一边翻看医书,一边道:“那你想我如何?”
锦书凑近几分,“夫人每日都不让姑爷留宿,虽说姑爷满心都是夫人,可身为男人,这般掉面子的事儿,时间久了,心底也会生出怨怼。”
“夫人不若……姑爷下次来时,便将人留住吧。”
沈遥被锦书唠叨得有些无语,“我想先寻回记忆……”
“那夫人若是一直都想不起来了呢?这般对姑爷又可否公平?”
“你怎跟个婆婆似的,这般操心?”沈遥从妆奁中找出一支简单的玉簪给她递去。
“夫人啊……”锦书似乎还是有些着急。
沈遥打断,“好了锦书,我知你关心我,可我到底,过不去心里那坎儿。”
她又压低声线道:“况且,时衍似乎也并不关注楚绣啊,只是个丫头罢了,何须担忧?”
这话刚说完,房外院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沈遥轻轻掀开支摘窗,露了一条缝往外一看,竟是楚绣跌倒在了自己夫君面前,轻薄的纱裙被雨露沾湿,那衣下肌肤更是被透得格外明显。
活像一对奸夫淫//妇。
沈遥面无表情地看着院中的两人。
夫君并未搀扶,视线落在小丫头身上,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他旋即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她,而后颔首迈步离开,往自己屋子而来。
楚绣手中握着夫君的帕子,视线追随他背影,双颊通红,眸光潋滟。
好吧……楚绣这丫头,确实会些手段。
沈遥合上窗,转过头便看到锦书眼中传达的话语:看吧,看吧,我说什么,就说会这样。
她未多言,只收回视线垂眸。
这时,宋衍走进屋子,直往沈遥而来,对她温柔一笑,直接让锦书退下。
锦书不敢有违,将手中还未来得及戴上的玉簪放回,行礼退出。
人离开后,宋衍从妆奁中挑出一芙蓉金簪,便想要往沈遥发髻上戴,结果她声线毫无起伏道:“我今日要簪那支玉的,芙蓉金簪这般艳,花枝招展的成何体统。”
宋衍一怔,看了一眼手中芙蓉金簪,他明明记得,她曾经是最喜艳丽打扮。
他还是将簪子放回,拿过锦书留下的玉簪,为她戴在发髻上,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沈遥目不斜视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道:“我不要戴在左边,我要戴在右边。”
宋衍不知为何,自己竟汗毛直立,听话地将那簪子拔下,重新插到右边。
沈遥“嗯”了一声,也不再多言。
宋衍犹豫,“又生气了?”
沈遥突然回神,从铜镜中瞥他一眼。
什么叫又生气了?
她有吗?
她没什么可气的吧?
可是……她身为这一家主母,叫下面丫鬟看不起自己,失了脸面,总是不舒服的。
她摇头,“你看错了,我没生气,只是今日就想这样戴簪子罢了,和衣裳搭,没想到竟惹了你多想。”
宋衍细细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没有皱眉,神情也并不僵硬,心底松了下来。
他视线垂眸一扫案上的《千金要方》,“看医书?”
沈遥:“嗯,虽有郎中诊治,可我也想多多了解些,说不定真能找到恢复记忆方法。”
宋衍沉默,盯着那本书看了片刻。
他又道:“诺诺想找寻记忆,明日许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
“义父和义母从城中过来,之后无需回门。”
沈遥倒是高兴有相熟之人刺激过去记忆的机会,却也是一怔,“不回门了?这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宋衍说:“他们要往扬州去。”
“离开去扬州?”
他“嗯”了一声。
解释后,沈遥这才知,扬州富庶,机会多,许多商贾都往那边去。
听闻沈遥受伤的消息,不愿她再出镇四处乱跑,才特意往这边路过一趟。
她看着宋衍松弛的神情,又问:“他们知道我失忆的事儿吗?”
宋衍停顿一会儿,才道:“还不知,可需遮掩?”
沈遥听他这般提议,心底感激,“嗯,我也是怕他们因此而伤心,万一去扬州路上还忧虑着,出了差池可就不好。”
“那拜托了。”
他笑着伸手摸了摸她头顶,这一次她未躲开。
为了见义父义母,沈遥特意打扮了一番,不算太艳,也不如平日那般清素。
那两人来到时府时,正过晌午。马车停在府外,装满了好些个箱子,还有大包小包的行李,果真是要远行。
宋衍告诉沈遥,义父丁大海,在做布匹生意,与曾经的沈家在生意上往来甚广。夫妻二人育有一子,乃沈遥义兄,如今在扬州做着生意。
沈遥对他们的第一印象便是,老实人。
长得普通又老实,说话也老实,特别是丁大海,唯唯诺诺。
她和宋衍一同入了正堂中,朝着坐在上方的人行晚辈之礼。
丁大海和丁夫人身子一颤,互相看了一眼,神情交接,待下面人起身后,他们暗中见宋衍扫视过来,整个屋子似乎凉了下来,才乐呵呵笑起,“快,快坐。诺诺身上还带着伤,听女婿说,还是得多卧床静养。”
沈遥袖下的手捏了捏,“义父,义母,莫要忧心,这些时日,女儿身子已是好了许多。就突然听到你们要去扬州的消息,竟还没来得及孝敬你们。”
丁夫人诶诶两声,笑道:“能亲眼见诺诺出嫁,嫁得如此良人,我们也已是欣慰。”
“就是这天可怜见的,怎的迎亲路上就遇了匪盗,明明大吉之日。”说着说着,丁夫人竟眼红起来,从怀中抽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眼角。
她口中话不停,“如今我们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若是你俩能早日生个大胖小子出来,我们当父母的,也就无憾了。”
沈遥身子一僵,没想到话题能转移这样快,她躲开丁夫人视线,“……义母说的是。”
宋衍见状,笑着悄悄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站着说话干嘛,都是一家人,快坐啊。”丁夫人放下手中帕子,见沈遥还这般客气,立刻摆手,招呼起来。
待两人落座后,丁夫人继续说起话,“从很早我们便看得出来,女婿是个极好的,性子和善,生活作风也好,从不去那风月之地,一心都扑在你身上。如今乡试也快了,若是女婿能中个秀才,这老时家也能风光耀祖了。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能看到你们俩好好过日子,你父母在天之灵,也会为你们高兴。”
丁夫人一直絮絮叨叨说着话,倒是丁大海低着头,格外沉默寡言。
许久后,丁夫人看着丁大海蹙眉,案下的手拍了拍丁大海,压着嗓子道:“你说点儿话啊,这么些日子不见女儿,就这副死鱼脸的样子,晦不晦气!”
沈遥正想说无碍,宋衍扯了扯她袖子,阻止了她。
她这才反应过来,义父义母平日便是这般相处,感情甚笃。太过客气,反倒被他们看出来。
沈遥将想要脱口的话语收回,看回宋衍点头,给了一他个“还好提醒了我”的眼神。
宋衍勾唇一笑,低下头摸了摸鼻子。
丁大海被丁夫人教育过后,这才堪堪开口:“诶,我也是没啥可说的,看你们婚姻幸福,我也高兴,老沈一向最疼女儿,如今也可安息。”
丁夫人瞪了他一眼,转过头朝小夫妻道:“老丁确实不会说话,一直都如此,诺诺你也知道,今日就别怪他了。”
沈遥说:“自然不怪,让义父不自在了,才是女儿的不是。”
“将来若有机会,我们定去扬州看望。听闻那边生活与长安大不相同,我可是一直都想去看看的。”
“……呃。”丁大海听闻此话后一时间滞住,视线朝着宋衍看去,直到对方眉头一皱,丁夫人案下的手又用力拍了一下他大腿。
丁夫人立刻笑道:“那自然得来的,只是女儿家嫁了人,还是先在夫家好好过日子。我们在扬州生活自是很好,以后也常会给你寄家书,不叫你们担心。”
沈遥并没看到几人的小动作,只是觉得丁大海的反应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
“听……夫君说,如今世道不太平,多有山匪出没,义父义母这长途跋涉,可会遇到危险?”
宋衍低着头,黑眸隐隐亮起来。
夫君……
丁夫人道:“诺诺放心,我们有着家丁护卫一起,便没什么可怕的。”
“那就好。”沈遥颔首,“即便如此,还是万事小心。”
“诶,是,诺诺有心了。倒是你,好好在葫芦镇养着身子,莫要出镇子乱晃,也好叫我们在扬州安心。”
几人一顿寒暄,最后是宋衍说怕耽误久了,赶不上丁家夫妇在天黑前到客栈,沈遥一听便催促着两人离去,将人在时府门口送别。
小镇路上皆是行人与商贩,熙熙攘攘,格外热闹。
沈遥看着马车远去,站在原地许久,吹着带雨气的清风。
宋衍凝视着她,安慰道:“还有机会的。”
“嗯。”沈遥扭头,“没想到今日见到义父义母,也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不开心了?”
“就……不孝吧。”
说完后,她便转身回了时府。
沈遥回到主院后便没再出来,一直到暮色四合,锦书才跑来屋中,带着喜悦道:“夫人!快来!姑爷给夫人准备了东西。”
沈遥放下手中没怎么翻动过的医书,收回沉思,起身跟着锦书来到另一间屋子。
宋衍正站在房中,见沈遥进入后,便抬了抬头,示意她看向案上两个箱笼。
她带着期待上前将其中一个箱笼打开,定睛一看,竟是五、六件崭新的小衣。
沈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