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里的姜玥动作不快也不慢，她一边想李修、一边起手拔了棵白萝卜放进篮子里。

今晚可以吃萝卜炖炸豆腐……其实不如叫炸豆泡更合适……姜玥掐了萝卜上老叶子下来，打算回去时顺便喂鸡。

要不，一会儿吃完饭自己就和李修说？

告诉他自己是天上掉下来的、来自未来的仙人。感觉要么会被当成疯子，要么会被进贡给官府。

……哦，对，村里还有个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神婆呢。

说不定，先请神婆来解决了自己更符合流程。

那就不说……反正这是自己的私事，没必要告诉他。

李修很可能不会追问自己，这事也就过去了……但，估计李修也不会再把自己当朋友了吧。

姜玥抿嘴遗憾。

李修……反而是她穿越过来后，比较接近朋友的人——虽然二人交流不多，但姜玥很感谢他的……陪伴。

是很客观意义上的“陪伴”，是不掺杂着男女私情角度的感谢。

自从有了黄豆小狗后，姜玥的生活的确丰富不少，但小狗不会说话……而李修会帮她一起生火做饭，会用平静温和的声音和自己讨论菜的做法。

若没有李修，姜玥的生活也很快乐自在。

但当有人可以与她真心分享当下感受时……快乐加倍了，那些无人分享的快乐回忆也显得寂寞了些。

况且……李修是愿意的，那姜玥也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姜玥拎着菜篮往外走。

她稍微弯腰，举着萝卜叶子摇晃喂鸡。

矮胖的小母鸡咕咕咕地走过来，一边啄菜叶一边甩脑袋，。

两只大公鸡走过来的时候很是趾高气昂，姜玥看着就烦，抽了萝卜叶不给它们吃。

算了，和鸡生什么气呢。

她又把萝卜叶递回到公鸡嘴边。

下次李修来的时候，一定要杀一只鸡吃——这公鸡越长越大，养着也费谷糠。

要是李修不帮忙，她就……提前去找村里人帮忙杀。

想到这，姜玥又把菜叶子往公鸡面前递了下。

公鸡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一跳，喉咙里发出几声不满，狠狠叨了一口叶子，甩着爪子去一边了。

洗菜，切菜，生火，做饭。

小灶蒸米饭，大灶做菜。

萝卜削皮切块，焯水后再下锅。提前泡好的干笋丝切几刀，和萝卜一起炖到熟。

拿了剩下的半碗炸豆腐，姜玥倒进锅里，又用勺盛些锅里的汤水，把碗上的油花和花椒末一起冲到锅里。

大锅咕嘟嘟地沸腾。

姜玥看着锅里的热气，往里面撒了一小勺盐。

——等一下，豆腐是咸的……算了，咸就咸吧。

盛菜上桌，又盛了两碗米饭。

“李修……”姜玥站在西屋帘子外轻轻叫了一声，“吃饭了。”

屋内没有动静。

姜玥试探着又叫了一声，“李修？吃饭了。”

“好。”

屋内传来轻微的挪动声，似乎是在穿鞋、走步……

李修坐在桌边，面无表情看姜玥，朝她点了个头，“辛苦了。”

“没事，吃吧。”姜玥端起碗筷。

李修默默吃饭，安静，动作迅速。

萝卜笋干炖炸豆腐，很好吃，萝卜鲜而不涩，笋干韧脆又带着嚼劲，炸豆腐也炖得软软的，咬开里面满是鲜香的汤汁。

滚烫的清新顺着嗓子眼下滑，他不舍得咽下去。

还有，焯了水的菠菜和白萝卜皮蘸酱也很下饭，他很喜欢。

可姜玥脸色实在不好。

很不好。

李修只需瞟她一眼，就知道她虽然身子不抖了，可心还在发抖。

她害怕自己。

李修很平静地下了论断。

于是，快速吃完一碗饭后，李修果断放下了碗筷。

“不吃了？”姜玥看他。

李修点头，“谢谢，很好吃。”

他脸上看不出情绪，手放在膝上，背挺得很直——看起来反正没有以往那么放松。

“哎……”姜玥嘀咕了句，“你平时都能吃两碗的。”

“是我打扰你了。”李修看姜玥，态度认真，“你先吃饭……别想别的。”

他略一犹豫，没离桌——李修不爱在别人吃饭的时候聊正事，但他也不想姜玥心里对自己起了疙瘩。

姜玥看他，明显欲言又止。

她囫囵着把剩下的半碗米饭吃完了，也放下碗筷。

两人对视。

空气安静。

“姜玥，你不必有压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略一挑眉，语气很平，说话的节奏也随之放缓些。

“我说了……不会勉强你，也当然可以不再打扰你，你安心过日子就好，今天的……可以都忘了。还有一年前的……凶险场景，你也都忘了吧。”

李修定定地看了姜玥两秒，确认她听着自己的话了，就要起身。

姜玥放在桌下的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李修……”

她开口时，声音不大……似乎带点哭腔。

李修深吸一口气，又稳住身子，“你说……”

他快速看了眼姜玥，心有不忍又怕吓着她。

“我……其实是把你当朋友的。我是说，除了恩人之外，我们可以是朋友。”

李修淡淡地“嗯”了一声。

——类似的话，姜玥已经说了好几次。

“我愿意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你能为我保密吗？”

姜玥话毕，满含期待地看向对桌的男人，脸上的纠结也消散了不少。

——虽然她左右摇摆一下午，但……大概还是决定了要说的。

她隐约觉得，李修不会害她——他看起来是个好人。

所以，她选择赌。

赌李修知道自己穿越后，还会和自己是朋友。

“呵。”

李修一声冷哼，出乎姜玥意料，瞬间把她所有期待和幻想都打碎。

看到姜玥的震惊表情，李修滚了下喉结，平静地和姜玥讲道理：“我不会被你的秘密绑架，更不可能为你做别的什么。”

姜玥抿嘴，同时用牙齿咬住了自己的口腔内壁——有点疼……她尝到了血腥味。

但李修的压迫感太强了。

她……控制不住地紧张。

李修一只手放在桌上，侧着身子看她：“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天我看的很清楚。我猜你可能在京城附近生活过，因为你本地口音不地道、总冒出些官话。你明显不会种地，但扮小姐也绝对不是个真小姐，可你实在不是烟花女子的性子，反而坚韧得很。要是你做些别的营生也肯定比现在过得好，但你偏偏选择在这个穷乡僻壤苟且着活。”

他语速快了些，但态度笃定。

姜玥无法作答，更无法回应。

“你这样有自己缘故的人，躲着亲朋不投靠却偏生要自立的人……我也见过不少。”李修叹口气，“……还要我继续说吗？”

姜玥没给反应，眼睛空空地盯着桌上的碗碟，耳朵不知还在不在听李修讲话。

李修停顿几秒又继续说，“你选择躲着外人，就该一直躲着。为何要和我称朋友呢？我不过是随意又顺便救了你一命的人，你该忘了我。”

姜玥抬头。

李修话说得清楚，不论他心里怎么想，最起码面子上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理由。

她大可以选择顺着李修的话说——扯一个似是而非的谎，选择不做朋友只做陌生人，然后……忘了他，当什么都没发生。

“我……没有躲着外人，更没想用我的秘密绑架你。”

姜玥语气里透出些垂头丧气。

“我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

——她的话发自内心，却实在不知如何证明一颗真心。

李修没动。

姜玥声音低了些：“是我太害怕，也是我胆小……但我刚才确实说得不对，不能用我的秘密要求你。毕竟你给了我选择，不是你逼我说的。”

姜玥连叹两口气，下了决定又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李修，你救我那天……明明看见我从天上掉下来了……为什么没杀我？”

“我不杀无辜的人。”

李修回看姜玥，面无表情，却暗自分辨着她的情绪。

“而且你明显不会武。”

“但我……看见你杀人了。”姜玥很纠结地问，“我不是想威胁你，只是……这样也没事吗？”

“你对我构不成威胁。”

——没有同伙关系，不通武功或药毒巫术，养活自己都费劲，谁会理一个村妇的话？

他的手，没必要再沾一条人命。

姜玥老实地点点头。

“你还有问题吗？”

李修看她，眼神有些冷，似乎不悦。

如果姜玥不愿意说，他也给了结束对话的机会。可姜玥不知为何反客为主，连问了他好几个问题，。

“没……了，吧。”

姜玥用舌头舔了下口腔内壁，再次尝到了一丝血味——是自己刚咬的，疼。

“我不是本地人。”

姜玥正式开启了讲述。

“我来自……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理论上，是你们的未来，大概几百或者几千年后？”

姜玥历史忘得差不多了，凭自己压根判断不出来这是哪朝哪代，她试着问过村里人或者镇上的陌生人，都被人嫌弃地躲开。

正常人……都怕沾上疯子，更怕惹上什么造反的官司。

“我是有一天上班、就是上工的时候……，走到半路突然掉下来的。”姜玥叹气，“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踩空了电梯……啊不，你可以理解为楼梯，然后就掉下来。”

她皱着眉看李修，不知道怎么再继续解释。

“就这样……我掉下来，误入了你们的斗争，又被你救了。”

——李修他……一直像尊石像似的，不止脸上看不出情绪，就连眼睛……也收敛了光彩。

姜玥紧张地抿了下唇。

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讲的这些……李修他听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