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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碗是什么做的?

这一整天,扶荔都没有离开采邑,亲眼看着小头目们带领奴隶们干活。

原本她还想与众人同甘共苦,但一来吃不了种地的苦,二来奴隶们吃的食物她实在难以入口,索性作罢。

只是承诺他们,待到这一季粮食丰收,一定会替他们改善伙食。

对此,奴隶们的反应普遍麻木。除了那十六个小头目,只有寥寥几人表现得活跃些。

扶荔就把那几人单独叫出来,询问他们一些关于耕种的事。

那几人很是激动,七嘴八舌地诉说自己的经验,其中竟然还夹杂着对天时的观察。

比如天空早上挂了彩霞,很大可能就要下雨;若是彩霞出现在晚上的天空,那接连半个月都不会有一滴雨。

再比如什么季节容易刮什么风,什么季节雨水多,什么季节容易干旱……

这些都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那些专门替大王观察天时的官员们,也不一定有他们亲身经历过的更加细致。

原本按照扶荔的打算,第二天是要留在家里造纸的。但这几个奴隶让她改变了主意,第二天她又来了,带着木牍、炭笔和刻刀一起。

得到消息来接待他的小头目神情有些闪躲,扶荔有了不好的预感,装作不经意问昨天那几个奴隶在何处。

其中一个小头目脸色有些发白,在扶荔的追问下,才支支吾吾的说其中两个吃坏了肚子,昨天拉了一夜。

扶荔脸色一变,吩咐一个甲士回去取些大蒜和磨好的盐粉,冷着脸说:“快带我去看看。”

小头目连忙阻拦道:“女公子,奴隶们住的地方十分污秽,您还是不要去了,免得污了您的眼。”

扶荔冷冷地看着他,冷笑道:“怎么,已经轮到你做我的主了?”

立刻有两个甲士上前,手中的长矛交叉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面对冰冷的锋刃,那个小头目当场就吓得哆嗦着跪在了地上,白着脸结结巴巴地祈求:“女公子饶命,女公子饶命。”

扶荔不是真的十岁小姑娘,虽然还没来得及进入社会,但因为常年倒霉,对于人性的丑恶已经有了初步的认知。

昨天自己才刚对那几个奴隶另眼相看,今天就有两个拉到虚脱。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傻子信不信她不知道,反正她是不会信的。

十六个小头目都是家老从奴隶中提拔出来的,这些人能在成千上万的奴隶中脱颖而出,必然是有上进心的。

有野心并不坏事,前提是良性竞争。

但这些从奴隶中爬出来的小头目,做惯了人上人,自然不希望再有别的奴隶爬上来。

联合打压别的奴隶,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扶荔没有理会那个吓瘫的小头目,而是转眸看向了另一个努力低着头减弱自己存在感的。

她指着他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那小头目哆哆嗦嗦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对上她和外表不符的平静眼神,只觉得头皮一炸,方才准备好的狡辩之辞,竟是一句都不敢吐出口。

他忽然意识到:能被太师选中做农官的,又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太师可是出身名门的炼气士,女公子保不齐就是太师的同门。这看起来幼弱的外表,很可能只是人家自己喜欢而已。

这个认知一旦冒头,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他顿时冷汗岑岑:他们这些人仗着太师的仁慈,也是安逸得太久了,竟然敢在仙人面前耍小聪明。

转瞬之间,他就转变了心思:与其负隅顽抗,不如坦白从宽。

“女公子,是奴等鬼迷心窍,害怕那些奴隶得到女公子的看重,会对奴等取而代之。请女公子责罚。”他直接跪了下来。

这个时代是不兴跪礼的,只有两种情况才会下跪:一是表效忠,二就是请罪。

扶荔冷冷得看了他许久,直到派回去拿大蒜和盐的甲士归来,他身上的冷汗都干透了,才淡淡道:“起来吧,带我去看生病的那两个人。”

“是,是是是。”那小头目大喜过望,完全不顾同伴投过来的祈求目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带路。

先前那小头目倒是想替自己求情,但甲士手中冰冷锋锐的长矛就在他的脖子上,他才稍微动了一下,其中一个便把长矛往前一送,喝道:“老实点儿!”

脖颈上的皮肤被冰冷的利刃划破,温热的血液顺着伤口流出,带出一溜儿的痒意,让他再不敢挪动半分。

跟随扶荔的甲士都被家老提前交代过了,不许任何人伤害女公子半分。

他们都是闻仲的私兵,多年来跟随闻仲东征西讨。闻仲不爱外物,获得的战利品一部分进献给大王,剩下的就全分给了手底下的将士们。

可以说,他们深受闻仲的恩典。哪怕闻仲要带他们造商王的反,他们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扶荔是闻仲看重的人,自然也是他们诚心守护的人。

这小头目敢对扶荔阳奉阴违,在甲士们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因而,等扶荔带着人走远之后,那个小头目就死在了甲士的长矛之下。

“把他拖下去吧。”甲士随手指了两个奴隶吩咐道。

那两个奴隶的神情十分麻木,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应了,把尚且温热的尸体拖了下去。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两个奴隶忽然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兴奋和怨恨。

环顾四周,确定无人,两个一人选了一块搬得动的大石头,轮流往尸体的脑袋上砸。

他们先把脑袋砸烂,又把双手砸烂,然后是双腿,最后才是躯干。

砸脑袋的时候,他们想着:叫你出歪主意,拿我们讨好家老;砸双手的时候他们想着:叫你拿鞭子抽我们;砸双腿和脚的时候,想到的也都是往日被他用脚踹倒的场景。

奴隶们天生命苦,父母是奴隶,将来的儿女也是奴隶。只有极少数的才有机会被主人或家臣看重,摆脱奴隶的宿命,上升为奴隶的管理者。

但天生命不好,不代表他们没有喜怒哀乐,不代表受了欺负不会生出怨愤之心。

没机会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出一口恶气!

=====

对于两个奴隶的报复,扶荔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替那小头目张目。

能让手下的奴隶们如此怨恨,必然少不了他平日里的大缺大德。

一行人越走越偏,走到了一片依山而建的茅草屋前。

这些茅草屋极为简陋,只有四根支撑的柱子和盖着草的屋顶。后世人常用“家徒四壁”形容穷苦,可对这些奴隶们来说,能家徒四壁就是天大的运气。

这里的气味很不好闻,稍一靠近扶荔就差点吐出来。

但她忍住了,闭住呼吸慢慢适应了片刻,才问带路的人:“生病的两个在哪里?”

小头目也是从奴隶中出来的,对于这个很久没来过的地方还有印象,知道生病的人会被抬到哪里。

“女公子,请跟奴来。”

一行人跟着他绕过了茅草棚子,就见一片比较平整的山壁上,被凿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山洞。

其中一个洞口燃着篝火,小头目说生病的奴隶会被其他奴隶安置在能够挡风避雨的山洞里。有懂巫术的奴隶会去附近采些草药,用石头压碎了挤出汁来灌下去。

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能熬过去就多活几年,熬不过去就被抬走。有专门处理奴隶尸体的地方,头盖骨会做成碗,四肢和躯干则会磨成各种各样的兵器。

至于剔下来的肉,则会喂给军中养的猛禽和猛兽。

扶荔听得胃里翻涌,想到这几天在太师府吃饭时,那个专门给她准备的,造型精美却不知什么材料的碗。

那支碗是牙白色的,上面有金子镶嵌成的图案,精美得就像是艺术品。扶荔第一次用的时候,还欣赏了好一会儿呢。

用的时候不觉得,如今知道了这些事,她怎么回想都觉得那碗的大小,和成年人类的头盖骨不要太吻合。

她问扶霜:“我吃饭用的那个碗,是什么做的?”

扶霜笑道:“当然是头骨呀。亳邑的工匠真厉害,那碗做得当真精美。”

“呕~”

扶荔终于吐了出来。

“诶,师姐,你怎么了?”扶霜连忙扶住了她,从怀里掏出细葛布做的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又解下腰间的水囊给她漱口。

“我没事,就是这里的气味儿太不好闻了。”扶荔没提碗的事,她永远都不想再提。

扶霜深以为然:“是呀,这里的可真难闻。师姐,要么我先扶你离开吧。”她满是担忧地与扶荔商议。

不是她不想直接带扶荔离开,而是多年共事,她深知师姐年纪虽小,主意却大,也不喜欢别人替她拿主意。

果然扶荔摇了摇头,指了指那个燃着篝火的山洞:“走,进去。两个甲士跟我进去,其余人都在外面等候。”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她不允许自己功亏一篑。

她最后看向带路的小头目,一字一句道:“包括你,在这里等着我。”

小头目连连陪笑应是,心中忐忑极了。

实在是周围那些甲士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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