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没入青山。
裴宥川一步步走到云青岫身边,唇角微弯,眼底却没有笑意。
“我听闻萧宗主数百年来苦寻一位故人而不得,都说朱雀一族情深,也不尽然?”
听见这个瓜,云青岫有些好奇。
像萧灼这种张扬暴躁的脾气,竟也有心上人。那他如今在闹哪出?移情别恋?
萧灼笑意尽敛,缓缓打量裴宥川,视线着重在对方昳丽面容停留。
“你三番两次在我与云仙君相谈时搅局,作为弟子,未免太过越界。还是说,你对你的师尊……”
“铛!”灵剑骤然出鞘。
云青岫把裴宥川的手一寸寸按回去,语气冷冽地打断萧灼:“萧宗主,慎言。”
“此物也请收回,我一心修道,不会寻找道侣。”
裴宥川顺着手上的力道收剑回鞘,眼底的阴云稍稍散去。
萧灼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还能有被拒绝的一日。
数日的辗转反侧全是他的一厢情愿。
骨子里的倨傲让萧灼做不到死缠烂打,灵玉长匣被掷在地面,重金难求的尾羽落在地面,染上浮尘。
他沉沉盯着云青岫,“我萧灼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
“要扔要毁,随你。”
云青岫愈发头疼,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徐月不知何时也出来了,站在云青岫身前,紧张又戒备盯着萧灼,像是担心他会动手。
萧灼简直被气得发笑。
朱雀血脉,竟然站在他人身边,戒备同族。
“徐月?跟我走。”萧灼心情不佳,语气更是居高临下。
云青岫护在徐月身前,“萧宗主,这恐怕不行。”
短时间内被拒绝两次的朱雀之主眼瞳泛起赤金之色。
“仙洲丹修,无不以乾山为尊,她身为朱雀血脉,不入乾山,要留在这来路不明的小宗?”
云青岫拾起灵玉匣,朝萧灼递回:“此事有些复杂,涉及乾山宗内往事。”她环视一圈,西苑外不时有修士走动,并不是谈话之处,“还是到里面说吧。”
萧灼冷着脸,看也不看灵玉匣一眼,纡尊降贵进了小院的主屋。
屋内只有三人。
徐月熟练泡茶递给云青岫与萧灼,乖巧站在她身旁。
云青岫轻抿一口,推出一块从中间裂开的玉令,朱雀图腾栩栩如生。
萧灼脸色骤变。
玉令上,是一个“煦”字。
萧煦,乾山大师兄,百年前下山,至今未归,生死不知。
乾山的宗主,原本该是他。
萧灼攥住那枚玉令,看向徐月,那双秀丽的眼睛,的的确确与他的师兄相似。
“萧宗主,你应该查过小月身世,她是萧煦道友的血脉。”云青岫三言两语将自己所见的徐蕙回忆告知,“他失去踪迹前,可否有向乾山传信?”
萧灼静坐了许久,才接受师兄被人追杀迫害的事实。
“没有。”他缓缓摇头,“什么都没有。”
“师兄下山历练后,行踪不定,偶尔传信于我。我最后一次收到他的信,是在他失踪前两个月。”
“他可有提到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萧灼再次摇头。
“那封信还在吗,能否让我看看?”
萧灼站起身:“云长老,这是乾山宗内私事且背后牵连甚多,管下去对你没有好处,到此为止。真相查明后,我会再来接小月回宗。”
徐月没想到,自己的身世竟然会牵扯出这么多东西,心中忐忑不安。
云青岫揽着她轻拍,继续道:“多谢萧宗主好意,可我这人有个毛病,遇事若是管了,便一定管到底,更何况还事关弟子安危。”
见她温和平静,气度从容,萧灼不禁恍然。
实在是,很像。
“云长老知道此事意味着什么?敢对乾山大师兄,未来宗主出手,对方不惧与乾山对立,更不会畏惧一宗长老。”
云青岫颔首:“自然知道。”
萧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既不答应也没直言拒绝。他凝视徐月片刻,抬手想轻抚一下她的脑袋,被侧身躲开,手落了空。
他不恼,扯了扯唇角道:“眼睛像师兄。”又从腰间解下一枚乾坤袋,递了过去,“在院外吓着你了,赔罪礼。”
徐月望着红发青年,没接,只低声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灼目露恍然,一向倨傲的神情变得柔和:“是个很好的人。会吹箫,会扎纸鸢,会补衣服,招孩子喜欢,还很护着自家人。”
从前他是乾山的混世魔王,犯了错都是萧煦在前面顶着。
“他绝不是背诺之人,我会尽快查清真相,给你和你娘一个交代。”
徐月轻轻点头,接过那枚乾坤袋,“好。”
…
萧灼失离去时没带走灵玉匣,匣中的尾羽华美璀璨。
云青岫长叹一口气。
思索片刻,还是将其暂时收入了乾坤袋,打算择日再归还给萧灼。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收到萧灼的尾羽。
上辈子,他们因打架而结识。
萧灼年少成名,张扬倨傲,自被她打趴下后,隔三差五就上剑宗找她决一死战。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记忆里,萧灼一直都是很讨厌她的。
徐月默默站在一旁,捏着乾坤袋发呆。
素未谋面的生父,在众人口中都那样好,可他偏偏一去不回,而她的娘亲,一无所知,多年苦等,沦落成疯疯癫癫的模样。
一切只能用阴差阳错四字概括。
徐月只恨命运如此不公,捉弄世间的可怜人。
脑袋上忽然传来温柔抚摸,徐月怔怔看着云青岫,眼泪忽然蓄满眼眶。
云青岫用指腹抹去她的泪珠,温声道:“为师不是丹修,在丹道上,造诣不如萧灼,等真相查明,你是否愿意拜入乾山?”
徐月沉默了许久,哑声道:“师尊希望我去吗?”
“由你抉择。你若去,在乾山有人欺负你,师尊会为你讨公道。你若不去,为师也会倾囊相授。”顿了顿,云青岫又道,“小月,不要活在别人的期待里。”
自记事起,徐月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听话”“忍让”“懂事”,从未有人教过她为自己活。
她一头扎进云青岫怀里,声音哽咽却坚定:“我想留下,无论真相如何,我想留在青山宗。”
云青岫将瘦弱的少女揽住,打趣道:“如萧宗主所说,咱们是个来路不明的宗门,你留在这,条件可没乾山好。”
说这话时,裴宥川步入屋内,来提醒云青岫用饭。
徐月抬起头,看了看云青岫,又看了一眼目光沉沉盯着她的裴宥川,少年眸光虽阴沉,却没有杀意,只有烦躁不悦。
一种陌生的感觉从心底生出。
浸过泪的眼眸弯弯,璀璨动人。她语气坚定:“不会的,没有比青山宗更好的地方。”
她要一步一步往上爬,成为四洲八城中最厉害的丹修。
让仙门百家看见,青山宗就是最好的。
…
九道比试结束,仙门大比进入第二阶段——
宗门混战。
符合条件的弟子皆可参与,随机对战,赢了便下一场,输了便淘汰。
这一场关乎仙洲天骄榜排名,亦是各宗门荣耀象征。
可今年出了个不讲道理的变|态。
各宗宗主与长老唉声叹气,心道今年天骄榜魁首是没指望了。
谁知,大赛当日,他们的眼中钉云青岫坐在观战台上,气定神闲往裴宥川身上押了大笔灵石。
消失的笑容又回到了众人脸上。
青铜钟声回荡,水镜接连亮起。
大赛开启。
水镜旁,悬着实时变动的积分榜单与淘汰情况。
大赛刚开始并没有什么看头,参与的修士众多,只有到后半日,滥竽充数的被筛出去,才会渐渐好看起来。
云青岫下完注,往摇椅上一瘫,以扇掩面,睡着了。
观战台上的议论声议论声就没停下来过。
云青岫迷迷糊糊睡醒一觉,徐月已经坐在一旁了,见她醒来,及时端来一杯热茶。
“感觉如何?”
丹修不擅正面对战,徐月刚修道不久,修为不高,因此参赛前,云青岫特意让她只当去吸取经验。
徐月面上不见气馁,眼眸亮晶晶道:“师尊,我前几日炼出一锅废丹。对战时不小心砸了一颗出去,对方就被炸飞淘汰了。”
云青岫:“……”
先不说废丹为什么会留在身上,谁管能把人炸飞的叫废丹啊!
“还有吗?给为师看看。”
徐月掏出一枚黑得发亮的丹药递给云青岫。
云青岫挥手凝出结界,然后将其往里一扔。
“砰——”
观战台轻微晃了晃。
宣黛刚从擂台下来,就看见这动静,眼睛都亮了:“好厉害!比我那进阶雷符威力还大!若是将它包入我的雷符中,会不会效果更佳?”
徐月连连点头:“二师姐,你好聪明啊!”
观战台上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是地动?”
“炼丹炸炉了吧。”
“说起炸炉,那青山宗弟子真是邪门,掏出一颗诡异丹药,竟将我宗内弟子炸飞了!”
“不仅如此!那青山宗有个符修同样邪门,那雷符威力巨大,也将我宗内弟子炸下台了!”
云青岫看两位少女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鼓励地拍了拍她们的肩膀。
“加油,努努力,以后咱们仙洲也能用上核|武。”
说不定,几枚丹药加雷符下去,无间渊也能被移平。
两人听不懂云青岫在说什么,但认真点头:“我们会努力的!”
云青岫看了眼积分榜。
大批名字已经飘红,是被淘汰状态。
裴宥川赫然在第五,名字后跟了一串夸张的数字,那是被他淘汰的人数。
水镜中,白衣少年站在四方擂台上,手持灵剑,眨眼间又将一位对手挑飞。
他的名次又进一位。
观战台上的众人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走了一个变态的,又来一个。
这青山宗简直就是妖怪窝,没一个正常人!
没有被淘汰的弟子所剩无几,都是仙盟九宗这一辈的天骄。
下一场,必会撞上。
合欢宗宗主的面色有些阴沉。
按水镜中的战况,下一场与裴宥川对上的,极有可能是合欢宗弟子。
那是合欢宗近百年来最出色的年轻弟子,甚至能与乾山弟子和剑宗弟子一较高下。
少年持剑站在四方擂台上,幻光波动,下一位对手匹配成功。
来者腰佩合欢宗玉牌,身穿紫红校服,正是那日在灵宫门口公然讽刺青山宗的青年。
林青阳很诧异会在这遇到青山宗弟子。
但他牢记宗主给的任务,在混战中挤入前三,在天骄榜上占一席之地。
“请道友赐教。”
寒暄刚落,一道长鞭破空扫来。
水镜外,有许多人更看好林青阳。
一个是筑基修士,一个是金丹后期,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水镜内,白衣身影在炫目银光中游走。
众人议论纷纷。
“青山宗的怎么不交手,光躲有什么用。”
“那可是用东海蛟龙筋练的法器,合欢宗宗主请乾山宗主亲自锻造的,他手中那灵剑,对上一绞便碎了。”
“这样的法器,不是欺负人呢?”
“嘿,谁叫人家是合欢宗呢,有钱背景硬。”
只有林青阳知道,他的每一次出鞭,都擦着少年的衣角过去。
并非他在戏耍对方,而是对方在明晃晃戏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