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商务中心区，赤色的云霞沿着策风集团总部大楼的玻璃幕布墙一路燃烧上去。
谢然作为游戏《重塑天光》的制作人以及主程，终于在下午五点钟，结束了跟全球互联网巨头之一的策风集团的项目投资合作谈判，为公司争取到了一笔数额巨大的款项。
协议签完，自家老板宋瑞向她投来了一个赞许的目光，并在群里宣布了晚上聚餐庆祝的消息。
准备离开时，谢然被策风集团的一名工作人员单独叫走。
“阿萝小姐，高总问你晚上要不要回他那边吃饭？”
阿萝是谢然的小名。
谢然看了一眼群里的消息，回：“今天不行，晚上我们公司聚餐。”
“好的，我会转告高总。”工作人员目送谢然离开。
何尧是策风内部负责这次对接谢然的商务部高层，他刚收拾好资料从会议室出来，就看到了眼前这幕。
他好奇地问工作人员：“你认识这位谢小姐？”
“啊？哦，认识，她是高总女儿。”
工作人员是策风集团CEO高承盛的秘书，而高承盛是谢然她爸。
在今天之前，高承盛并不知道他女儿要来策风拉投资的事情。
谢然谁都没说，她怕被人质疑走后门。
何尧得知谢然的这一重身份和其中内因，愣了半天，匪夷所思道：“走什么后门啊！这就是她家啊！”
何尧立刻奔到高承盛办公室，将正在汇报工作的员工赶出去，情绪亢奋地问：“老高，谢然是你女儿啊？”
高承盛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搞懵了，反应了半晌，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亲闺女啊？”何尧似乎不敢相信，将手里的资料甩到他眼皮子底下，手指头在名字上敲了敲，“就这个谢然？”
资料上写谢然藤校毕业，连续四年获得ICPC世界第一的名次。
ICPC是计算机领域规格最大的全球性赛事，含金量封顶，有一块金牌都足以让各大互联网企业争抢，而谢然有四块。并且大二时第一次主导制作的一款战术竞技类游戏，仅上线一周就创造了全球地区实时销量登顶的成绩。
谢然这个名字在整个行业内声名远播，何尧一直以为这样的人才是被竞争公司挖走了，今天才知道她一直在国内的一家小公司就职。
刚刚谈判过程中，他恨不得当着对方老板的面挖墙角。
高承盛看了眼资料上的信息，回：“是啊，是我闺女，亲的！咋了？”
“你姓高，她怎么姓谢啊？”何尧问。
“跟我老婆姓。”
起名的时候，高承盛夫妇各取了一个名字，让谢然自己抓阄，然后她就抓到了这个名字。
高承盛刚沉浸在过去的温馨时光里一秒，耳边猛地传来“啪”地一声重响。
只见何尧一掌拍在桌子上，表情火蹭蹭地：“是你闺女，你不把他弄来我们策风上班？这种人才你把她放外面当我们竞争对手，你怎么想的？”
高承盛无奈：“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乐意过来。”
高承盛当然希望谢然能来策风上班，但是她不乐意。
“她不乐意？她要什么？钱，还是股份，条件可以商量嘛，她那个小公司前景非常有限，发展得再好也是会被大公司并购的，你要分析给她听啊！”
高承盛摇头，“都说过了，她不乐意。”
何尧简直要崩溃了。
如果不知道谢然是高承盛女儿，何尧只会惋惜跟这样的人才无缘，现在知道了这重关系，他简直痛心疾首到不行。
他追着问了许久，才从高承盛嘴里撬出一点有用的信息——谢然去那家小公司上班是因为她那个老板宋瑞。
何尧努力回忆着刚刚坐在谢然旁边那个男人的长相，隐约记得是个帅哥。
何尧回办公室喊来了自己的助理，让他在业内物色几个帅哥过来。
助理表情瞬间丰富：“领导，这不好吧……”
何尧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想哪儿去了，我要找他过来当猎头。”
美男计嘛，太简单了，没想到业内天才居然吃这套。
公司聚餐地点定在了东城区的一家餐厅，原本是为谢然办的庆功宴，渐渐被另一个人抢了风头。
谢然听着冯黛月在饭桌上大谈自己在娱乐圈的事业，有些昏昏欲睡。
冯黛月、宋瑞都是谢然的高中同学。
宋瑞比她们高两届，后来跟谢然同在M国留学。凭着近水楼台的优势，他创业时找来了谢然做帮手，这一帮就是四五年。
冯黛月跟谢然是同届，并且是同班。上学的时候，冯黛月很喜欢黏着谢然，上厕所都要一起。同学评价她们是绝世好闺闺，但谢然知道，她们交情很塑料。
本来高中毕业后，冯黛月跟另外两个人就算分道扬镳了，但她听说他们在共同创业，便主动联系、投资入股。如今她是公司的股东，所以聚会也叫上了她。
冯黛月大学念的国内一所戏剧表演院校，毕业后进娱乐圈当了艺人。
前不久她在一部网剧里面担任女主，网剧播出效果意外地好，知名度和口碑迅速拔升。听她说，片酬都跟着翻了好几倍。
冯黛月在饭桌上提到她下一个通告，是喜鹊台的一档爆火娃综，叫《大小朋友的奇妙假期》，是第二季。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这节目第一季老火的，每一期我都看完了。”
“节目组邀请你参加第二季吗？那黛月你要飞升了啊！”
“没想到我的同事要成为顶流了！黛月，你可是我们在娱乐圈唯一的人脉！苟富贵，勿相忘啊！”
听着大家恭维的话，冯黛月脸上笑成一朵喇叭花。
只有一个人还记得这次聚餐的“主题”，在所有人都忘记谢然的存在的时候，宋瑞主动过来关心她，问她饭菜合不合口，要不要再加点，问她想喝什么饮料。
谢然摇摇头，说：“不用了，都挺好的。”
宋瑞长得帅，人又绅士、热心。在外界所有人看来，谢然非常喜欢宋瑞，不然解释不通她为什么放弃那么多大厂offer，非要上赶着给宋瑞打工。
谢然心里明白，自己并不喜欢宋瑞，可是脑子里常常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应该”喜欢宋瑞，“应该”为他牺牲自己的利益。
就像在跟冯黛月做同学时，那个声音告诉自己，“你们是最好的朋友，你不可以怀疑她。”
至于这个声音从何而来，谢然不清楚，反正她都照做了。
外人觉得谢然跟宋瑞是两情相悦，真相是，宋瑞只是拿她当鱼养，利用她的能力替自己挣钱。他的池塘里还有另一条鱼，是冯黛月。
而在一个月前，他和冯黛月这条鱼在一起了。
他们以为谢然不知道，其实谢然把他们所有小把戏都看在眼里。
谢然没有拆穿他们，是因为那个声音再次出现了，提醒她：你现在还没到“可以知道的时刻”。
那个声音出现的次数多了，谢然就有一个荒诞的想法——她其实是个机器人。有人在她的身体里输入了代码，她只能执行那些写好的指令。
这次的聚会实在没有意思，谢然忍着困意枯坐到最后。
回家后，身心俱疲，沾床就睡。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身处一本娱乐圈题材的小说当中，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完了两个主角的恋爱过程——
「女主是娱乐圈新人，跟男主初次相遇是在一档带娃出游的综艺里。节目上女主温柔有耐心，带的娃也机灵懂事。
综艺播出后，女主被广大网友评为“国民好姐姐”，吸粉无数，很快就成为各大平台争抢的流量小花，最后跟身为顶流的男主携手走向事业高峰。」
乏善可陈的娱乐圈小甜文，乍一看就是个无厘头的梦，但仔细分析，谢然觉得这个梦可能是真的。
因为冯黛月也出现在她梦里——小说里女主参加的那个综艺，冯黛月同样参加了，并且就是她昨天晚上在饭桌上提到的喜鹊台出品的《奇妙假期》第二季。
谢然打开搜索引擎，输入综艺名字，看到这档综艺开播时间定在下月中旬，已经官宣了嘉宾阵容，名单里有冯黛月和沈思妍。
沈思妍就是她梦里的那本小说中女主的名字。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那么一切都能说通了——为什么自己明明不喜欢宋瑞，却还是甘愿为他牺牲自己的利益；为什么她明明能看出冯黛月单纯外表下的恶意，却还要装作不知情地跟她做朋友。
她是边缘得不能更边缘的路人甲，是设定好的NPC，是用来助力宋瑞、衬托冯黛月的工具人。除此之外，别无用处。
给她写成炮灰就算了，还是个傻缺二百五炮灰。这搁谁乐意！
谢然撂摊子不干了。
看着谢然递上来的辞呈，宋瑞两眼直发懵。
这昨天刚拉到投资，怎么今天就来辞职了？《重塑天光》才做了个框架，她现在走了，接下来的工作怎么办？公司怎么办？
宋瑞问她辞职原因，谢然只回了四个字：“不想干了。”
说完她就要走。门一拉，一抬眼，看到冯黛月站在外面。
八百年不来公司一次，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谢然纳罕地给她让路。
冯黛月两手抠着衣服边，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然然，我不找宋瑞，我找你。”
她说要单独聊，却是敞着门聊。谢然一边听冯黛月说话，一边留意办公室那扇大敞的门。
只见磨砂玻璃隔断墙外边渐渐聚集了数十道影子——都是鬼鬼祟祟的吃瓜群众。
“然然，我刚刚在外面听到你说要辞职？你为什么要辞职啊？”谢然听到冯黛月问。
她还是那四个字：“不想干了。”
冯黛月追问：“是对哪里不满意吗？”
谢然想了想，没张口。总不能说：我现在清醒了，不想当二百五了。
对方又听不懂。
谢然什么都没说，冯黛月却突然故作慌张：“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谢然瞥她一眼，心里泛起嘀咕：这是要演哪一出啊？
然后她就听到了冯黛月的下一句：“我跟宋瑞的事……你都知道了？”
这句话意有所指，顷刻间，门外那些鬼鬼祟祟的影子涌得更近了。
谢然看到那面玻璃上兀地贴上十几只耳朵，跟雨后树干上冒出来的木耳似的，看得她想笑。
她终于弄懂冯黛月找自己聊天的目的，也弄懂她开门聊的用意了。
冯黛月还在演戏。
她低下头，一副极懊恼后悔的模样：“一个月前，宋瑞跟我表白。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暗暗喜欢着我……”
“然然。”冯黛月探身拉住谢然的手，“我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的事情会对你打击这么大。我现在就去跟他分手，你别生我气……你是我特别重要的朋友，比起宋瑞，我更害怕失去你。”
冯黛月的声音怯怯，说辞卑微，但是从她偶尔上瞄的眼睛里，谢然看到了几抹得意之色。
谢然不意外，毕竟认识她这么久，还是有些了解她的。
当你不如她的时候，她会表现得大度善良；当你比她好，她就会开始对比、抢夺、炫耀，做完这一切，还要把自己塑造成无知无害的良民。
只是谢然虽然了解她，却因为被剧情设定成睁眼瞎，只能默默忍受这一切。
不过，冯黛月也不是一直这么幸运，能总是遇到谢然这样的睁眼瞎。
在小说中，她去参加娃综，明里暗里跟女主攀比，并试图跟男主炒cp，结果被男主一眼识破了她的绿茶招数，引来群嘲。小白花人设崩塌、口碑崩盘，最后不得已，紧急退出节目组。
谢然想到梦里的这个情节，终于开口：“你下个月要拍摄综艺是不是？我劝你别去，因为我看到那个综艺的嘉宾名单上有个女艺人，好像是叫沈什么妍，她比你漂亮比你性格好，你去了会被她比下去。”
谢然言辞凿凿，表情恳切，好像真的是为她好。
她这话题一下子拐到十里八乡开外去了，冯黛月愣了愣，而后脸色微愠：“我上什么节目，肯定是由经纪人决定的。你是圈外人，你的判断力怎么好跟专业人士比。”
这之后，她再没提她跟宋瑞的那点破事。
谢然走后，公司整个乱了套，所有人聚在一起吃瓜，无心上班。宋瑞也没有功夫管他们，因为谢然离职，等于公司的顶梁柱被抽走了。
谢然可管不了那许多，手机一关，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她收拾好行李，订好第二天早上的机票，准备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当天晚上，谢然满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入睡。
不料做了个噩梦。
梦里突兀地响起那道熟悉的声音，但这次不是发布指令，这次它在哭，哞哞地哭，声音跟鬼一样。
它质问谢然：“为什么要给冯黛月剧透，万一她被剧透后不去拍摄综艺了怎么办？”
谢然不以为意：“她会去的，她那性格，你越不让她越要去，你越是说她不如谁，她越是要比个高下。”
“万一呢？”
“没有万一。”
“那你以后还会剧透吗？”
“说不好。”嘴张在她脸上，以后她爱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谁都别想控制她。
“你怎么这样啊！”它继续哭起来：“剧透会扰乱剧情，剧情乱了，这个世界就会崩塌，我会受到惩罚的。”
它哭得太难听，谢然受不了：“好了好了，我尽量忍住不乱说。”
“你这人不靠谱！我要提前防备！”
“怎么防备？”谢然问。
“把你变小！小孩子说的话不会有人信。”
谢然梦里笑出声。
吹牛吧！以为这是魔法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