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你又要下去了吗，太阳。”
云海之上的辉煌神殿之中，银色长发的女性惫懒地半躺在犹如白骨制成的神座之上，如是说道。
“这次，说不定真的会死掉哦。”
“但兽灾越来越频繁了，人类国家之间的分歧也越来越大，这样下去，今年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掉······”
身着白色祭司服饰的金发青年看向一旁的镜子中的场景，神色忧心地说道。
“所以呢？”
穿着一身黑色盔甲的银发女性嗤笑了一下，如是说道。
“我们之所以能在这里获得永生，是因为生前的功绩和信仰啊。每一次去人间界都只是平白消耗这份能量，却连记忆都无法保存。”
“能作为平民降生都算是好的了······如果作为乞丐、难民、或者奴隶降生，像是你之前那几次一样，啊，你那次活了多久来着？五分钟？”
——“太阳，你对人类抱有的期待根本就不现实。这个世界早就已经烂掉了。”
银发女性依旧半躺着，只是偏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况且一个人能做到什么程度，也是要看运气的。你的几百次转生，获得的能量根本就比不上消耗的能量。你想找死吗？”
“嗯。”
金发青年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全身似乎都散发着闪亮亮的光辉。
“······喂。”
银发女性被噎了一下，无奈道。
“但上次转生的时候，我作为边境的骑士，在兽潮中救了好几百人呢！用的是月你的【圣术】诶，超级好用！”
“才几百······啧。随便你。死了算了。”
——
“编辑部的评语，人物和场景的作画水平都很高，战斗场面的分镜也是能一下就抓住读者眼球的类型。”
赤苇京治看着我，认真地说道。
“开头的对话交代完背景之后，短短三十页的篇幅，太阳神已经死了五次······这种反复让读者提起希望又破灭掉的快节奏叙事，在问卷调查中的评价出乎意料的好。”
“虽然现在只知道速报的结果，但跟第二的差距拉得比较大，我认为最后应该也会获得第一。”
赤苇京治推了一下眼镜，笑了笑，低声说道。
“恭喜，秋山老师。”
“啊，谢谢。”
我靠在椅背上，低头看着桌面，轻声说道。
要是能够普通地感到惊讶或者高兴就好了啊，但我其实并没有太多这类的心情。
······就算获得短篇祭的第一，得到连载的机会，也只是回到了跟几年前一样的起点而已。
这几年，我真的有长进吗。
毕竟比起正面去承受压力、做出改变，我只是一直在感到舒适的地方得过且过啊。
我垂下眼，走神了一瞬。
······再来一次的话，结果真的会不同吗。
“如果要以现在这个故事作为连载的话，主角应该是太阳神吧？他会怎么复活呢。”
赤苇京治思索了一下，看向我，问道。
“还是说是月神？太阳神彻底死亡的那一幕对她的震动很大，她如果也开始转生的话······”
“不，这两个人不会是主角。”
我抬起头，轻声说道。
——“主角，是普通的人类就好。”
“话说这篇里面【神】的概念本来也不太一样，并不是一般意义上无所不能的类型。”
我稍微坐直了一点，正视着赤苇京治那双眼尾上挑的清秀眼睛，低声说道。
“月作为主角倒也不是不行，但我不想让整个故事变得像是【主角突破各种困难，做到了最强，因为她是什么厉害家伙的转世】这种无聊的东西。”
“啊，同理，血统论什么的也不行。角色的潜力，没必要跟出身和血统联系起来吧。”
“太阳在不断的尝试中耗尽了能量，彻底消亡。我不想随便地将他复活······”
我看着赤苇京治稍微有点愣神的脸，无声地笑了笑，轻声说道。
“因为这份【死亡】是有意义的啊，在我看来。”
——
“太阳、太阳！醒醒！”
神殿的地面上，金发青年闭着眼睛，双手安详地交叠在胸前。
他依旧穿着那身洁白的祭司服，周身似乎有什么虚幻的光影在一点点地抽离，飘散到挑高的穹顶之上。
而银发女性单膝跪在他的身边，按着他的手传递着散发着光芒的能量，却无法阻止这场在眼前发生的死亡，只能神色凝重而冰冷地喊道。
“诶，我还没死呢。”
金发青年半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一个清爽的笑容，如是说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这样。”
银发女性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无奈地说道。
“不过确实快了。这次，是真正的死亡呢。”
金发青年眼神灰暗，脸上却笑着说道。
“想起来了好多以前的事情······”
“月，我有跟你说过，为什么我的名字是太阳吗。”
“啊，你声名鹊起，是我创立月圣堂之后百年内的事情吧。不是为了建立对照的地位吗。”
银发女性也笑了笑，垂眼看向金发青年，如是说道。
“正好你这个家伙，确实很有【太阳】的样子啊。”
“诶，不是哦~”
金发青年闭上了眼，周身消散的光影越来越明显了。
“太阳，是我父母起的名字。因为我是在【极夜】出生的······我的家乡很少出太阳啊，农作物也长得不好······”
“你是在我的庇护范围内出生的吗。”
银发女性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说道。
“喂喂，这种事倒是早点告诉我啊。”
“抱歉~因为，稍微，有点害羞，一直都没能说出口。”
金发青年笑了起来，轻声说道。
——“【老师】。”
银发女性猛然站了起来，以难以置信的眼神低头看着他。
“如果不是老师你建立了那么多学堂，我大概，会耕作，直到被战争杀死吧······”
“如果不是老师抵御了那么多次兽潮，我、我的家人、朋友，早就会死掉了吧······”
“老师你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变革，连死亡的最后一刻都······”
“你是圣堂的学生？”
银发女性的神色有些恍惚，低声说道。
“为什么事到如今······”
“虽然老师你已经对这个世界失望了······我本来，想要在成功实现老师的愿望时，再告诉老师的。”
金发青年苦笑着抬起手，似乎竭力想要触及什么，身体却已经溃散成了一片光辉。
“老师。”
最后，在只剩下一人的神殿中，回荡着太阳临终的疑问。
“我，有成为······你期待中那样的人吗。”
——
编辑部的会面室内。
“最后这个神殿的跨页，月走进转生之门的镜头，我个人很喜欢。”
我低头翻着Jump的新刊，随意地说道。
“如果要连载的话，主角另说，月大概会在什么地方出场吧。虽然我现在也不清楚。”
啊，算上最后真正死亡的场景，短短三十页主要角色死亡了六次啊。
我画的时候还没觉得，但回头以读者视角一看，好像比我预想中还要致郁啊。怪不得当时赤苇编辑有点担心地问我还好吗······虽然我觉得我的精神状态绝佳就是了！
“我了解了。”
赤苇京治点了点头，看着我认真地说道。
“如果能秋山老师这个月可以给出预定连载的前三话分镜的话，我马上就可以跟主编沟通新连载的事情。”
“这个月？可能不太行啊。”
“是对故事暂时没什么想法吗？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一起协助考虑。”
果然还是这么温柔又可靠啊，赤苇编辑。
“倒不是因为这个。”
我笑了笑，懒洋洋地说道。
“上周全用来赶稿了，我这个月的房租还没付啊。再拖下去的话，说不定会无家可归诶？”
“啊，秋山老师现在在打工吗。”
赤苇京治理解地轻轻颔首，说道。
“或者我也可以介绍漫画助手的工作······”
他显然对这种情况不陌生。嘛，虽然新人在Jump画短篇也会按页数给稿费，但并不是能只靠这个活下去的程度。
漫画家，可是标准的收入两极分化的职业啊。
总之正事也聊完了。我们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向外面走去。
“啊，是赤苇编辑啊！”
就在赤苇京治送我到编辑部门口、我已经走远了几步的时候，一个像是他同事的人路过了我的身边，友善地笑着说道。
“【亚纪老师】是你负责的对吧？哎呀，真是不容易啊，下海了的漫画家终于又回来了······”
呜哇！
我猛然转过了身。
【亚纪ワサビ（Aki Wasabi）】，是我在Jump用的笔名。
用这个名字的原因也很简单······亚纪的谐音是【秋】，Wasabi就是【山葵】，作为谜题相当没有难度。
“下海······下海？”
赤苇京治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眼镜后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跟我在半空中短暂地对视了。
“诶，你还没有听说吗？”
大概也是编辑的年轻同事拿出了手机，随意地划了几下，笑着对赤苇京治说道。
“我知道你小子是偏文艺系的，但娱乐版跟漫画相关的帖子也要记得查看啊！信息可是很重要的啊信息，毕竟是现在这个时代嘛。”
我的身体先我的脑子一步动起来了！
“失礼了······不要看！不，看之前先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啊可恶！”
在扯过赤苇京治的手臂、让他转向我这边的时候，我的视力在这不妙的时候竟然无比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个同事手机屏幕上的大写标题。
【Jump最新的短篇祭，出现了超级熟悉的某R18画风啊啊啊——】
我神色僵硬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赤苇京治，难得地感到耳朵有点发烫。
完、完蛋了······话说我最近也完蛋太多次了吧！我的人生本体就很完蛋啊！！